余海吐舌。也就是说,假设“对影”林鸢在和他见过面后、林臻就立马被韩民扳倒了,他余某人被流放到地面去冻进了铁罐头里等自生自灭,那现在的他的生理年龄也有二十四岁了。
这也让他感慨光阴不在。他还以为自己是个十八九岁出头的青涩未脱的青年呢,没想到转眼之间自己就要奔三了……
在得知了“对影”的新身份后,余海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大问题:他从来不看别人说了什么,而只看别人做了什么,这条人生哲学一度让他受益良多。而如今的“对影”义无反顾地站在了父母的对立面的行为更让他消去了心中的最后一分疑虑。
“那,我平时能喊你叫林鸢吗?”余海实在是叫不惯特勤精英那些中二又拗口的行动代号,所以平日的他才会旁若无人地喊他们的名字。
“还是不要了吧,余上校。”“对影”林鸢稍微缩了缩肩膀,看起来似乎有几分胆怯,“这个名字我已经很久都没有用了。而且,如果喊这个名字的话……”
——会让她想起来自己的姓氏的由来吗?也是。不论她看起来有多坚强,她始终也是被自己的血统与过去束缚的人。
在闲聊之间,他们也很快抵达了纠察部大楼。故地重游的余海算是在这里混了个脸熟了,值班的门卫甚至只是随便看了他一眼、就若无其事地当没看见一样放行了,更不管跟在他身后的“对影”。
在余海进门的那一刻,门卫才突然想起来什么事情一样,张口指点了一句:“余上校,孙部长在中间那栋楼的顶层里头。”
这回,对方更是把余海唯一能问出来的问题给堵死了,无话可说的余海只能朝对方道一声谢、闷头朝着办公楼的方向走。
孙宏确实就在顶楼候着。这个总是不苟言笑的似乎也已经收到风了,而眉头紧拧着不放;但在看见余海之时,他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一言不发地给余海拉开了椅子,顺势冲泡了一杯茶——浓郁的苦涩的茶香登时在会议室里荡漾开来。
而望见余海背后的“对影”后,孙宏稍微愣了一两秒钟。但这位沉稳务实到了极点的人也没有多问什么话,只是跟着拉开了第二张椅子,又冲泡了第二杯茶。对方的态度让酝酿了一大段介绍的话语的余海只感觉自己憋了一肚子的屁。
待两人坐下后,孙宏也才跟着坐到了会议桌的对面去,这段距离足够让身为陌生人的“对影”感到安心与放松。两人也不多作寒暄,立马进入了正题。
“这次失败的主要原因是什么?”孙宏的务实让余海着实有些吃不消:对方开口便是这样一句,这让余海相当不适应:这家伙就连说话要说得委婉一些都不知道吗?
“嗯……是因为轻敌?”余海憋了半天,却只能憋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来。
“也就是说,”孙宏抬起了头,正视着余海的眼,余海能看见对方瞳孔中透着的淡漠和冷静,“如果我们不轻敌,我们就必胜?”
“差不多吧?”余海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明白如今占据着兵力、情报和人心的绝对优势的纠察部会怎么输掉这场旷日持久而即将迎来分解的内战。
孙宏叹了一口气,身体往后仰去:“完全否认对手取胜的可能性……余上校,这就是轻敌啊。”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闷头地端着茶杯的“对影”吸溜吸溜地吸着滚烫的热水,看看孙宏、又看看余上校本人,欲言又止一阵,最后还是颓丧地低下头:并不明白情况的她没办法破解这尴尬的氛围。
“之前你跟我说过你的作战计划,我也批了。”良久以后,孙宏才缓慢地接过了他自己扔出去的话头来,“所以,这次的失败我也有责任。”
余海还是不说话——这孙宏这么久了才把自己背着的锅给分走一截。虽说对方说的话确实也挺有水平的,但他说的时机着实不咋地:他怎么就不在一开始就将锅给背走了。
“是哪个环节出问题了?”又冷漠地盯着余海看了一会儿,孙宏才低声问道。
“一开始就出问题了。”
余海仍然记得很清楚。几乎是在他们出门的一瞬间,唐小兰就反馈道“入瓮的鳖有异动”。他不太记得对方的原话,但唐小兰的回话却毋庸置疑:敌人在他们出门的一瞬间就察觉到了危险。
也就是说,和他们想象的根本不一样,敌人拥有远程通讯的高科技手段!
“当时负责无线电波频监听的人是谁?”余海立即开始了疑点排查,“能把他揪出来吗?”
孙宏神色不变:“当时,负责无线电波频监听的人是我。无线电方面绝对没有问题。”
如果无线电不可能,那就有可能是有线电……但基地城可没有在地下铺通讯电缆。基地城地下的岩层结构并不适合这样的大规模作业,即使工程队真不计代价地铺好了通讯电缆,通讯电缆的维护费也是一个天文数字。
假设这些敌人真的能够在基地城的地下自己偷偷拉一条电缆的话,那余海就真得重新评估一下他们的敌人的真正实力了: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而后,纠察部行动队员里也不可能有内鬼:如果有人把风吹了出去的话,那目标就不可能继续头铁地往唐小兰的杂货铺里钻,而应该避之不及。
“那么,问题来了,”余海打了个响指,又摆出了推理大师的模样,“假设,和我们预想中一样,敌人是在街道上布置了眼线、监视我们的行动,那他是怎样联络的呢?”
孙宏垂下了眼皮。但他很快重新睁开了眼,露出了一双阴冷得可怕的双眸。
“武装卫星。”青年冰冷冷地回答。
“但是,华夏星盟的武装卫星应该全都被新罗马打下来了吧?”余海率先提出异议,“就算卫星负责人里有叛徒,那他们也没办法为他们的同伴提供任何帮助啊?毕竟,他们就连卫星也没有了……”
孙宏迅速地收回了视线,重新盯向了他面前摆着的那杯荡漾回旋着、透出晶莹剔透的碧绿模样的茶水表面。他吁口气,平淡地解释:“境外势力。”
——这一次,余海是真的无言以对:除却孙宏口中的“境外势力”,好像也就没有别的解释了。
但如果真是境外势力的卫星在给叛军阵营们提供通讯便利,那余海和孙宏也确实拿他们没有任何办法:除非他们给水泥塔里的铁幕力场生产装置充能一波、把电磁辐射全部隔离。
但如果把电磁辐射全部隔离的话,那也就意味着他们也就无法收到来自其他卫星联盟的消息;这种和外界隔离的感觉……相当糟糕。
“既然没有解决方案,那就先不说这个吧。”孙宏面无表情道,“今天早上我收到了来自新罗马卫星殖民地的又一个消息:新罗马宣布,他们对华夏星盟的攻击取得了全面胜利,他们将会立即取消任何军事行动。”
“没有提及基地城?”耳尖的余上校一愣,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
“没有。”孙宏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他们就只是说了,‘取消任何军事行动’。”
也就是说,新罗马不承认、也不否认基地城之前公开的说辞“与华夏星盟彻底脱离关系”。他们只是停止了一切军事行动:而这也意味着,悬在基地城头顶的利剑终于被拆除,他们不再需要提心吊胆于不知何时袭来的轨道轰炸。
这应该是今天余海听见的第一条好消息。精神随之一懈的余海长叹着低下了头,伏在了桌面上:终于结束了啊,给林臻旧部擦屁股的工作结束了……
“余上校,小心啊——”
余海一愣,但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湿漉而滚烫的触感立马染了他一袖;后知后觉的他不由得惊呼了一声,才不顾身份地从原地蹦了起来,晃荡着胳膊狠命地甩着衣袖上的沸水。
“余上校,我来帮您!您不要乱动——”
旁边的林鸢大呼小叫着,跟着从座位上一跃而起,矫健无比地朝着余海扑了过去。那头的孙宏也下意识地站起了身子,不过他的第一反应让余海有些心寒:这厮从桌子上抓起一块桌布来,显然是要优先处理掉四溢的茶水……
“呼,没关系,我不用帮。”定了定神的余海终于停止了甩手的动作;热水已经渗到了他的衣袖里头去,满满地染出了一片神色。被烫到的青年强忍着肌肤上的痛楚,以剩余不多的理智憋出来一句。
“不行——!余上校,您先把衣服脱掉!”
原本还一边专心致志地擦着桌子、一边不做声地围观的孙宏愣了愣:他看了一眼发疯一样地伸手去扒余海的衣服的女孩、与拼死反抗却徒劳无功的青年,嘴唇翕动两下,却没有说话。
“等一下!我把衣服脱掉之后又能怎样,纠察部里头又没有吹风机!你这是想让我光着上身出门去吗?按照旧时代标准来说这叫有伤风化!”
“不需要,余上校。我可是特勤精英,我可以把我的衣服脱了给你穿……”
孙宏干脆利落地扔下了擦桌布,朝着会议室门口的方向迈步走去:“我先出去回避一下。在搞定之后、余上校再出来和我说一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