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又不说话了。……作为队伍里心思最缜密的人,方洮可以说是最体贴的队员——他对于许多同伴都有着相当深刻的心理考察,所以余海认为,他是整个队伍里最称得上是“大智若愚”的人。
但察觉到同伴的痛苦和能够解决同伴的痛苦又是两回事。眼睁睁地看着朋友步入深渊、自己却无能为力,这样的事情也并不少见。
方洮无疑是幸运的。在小王决定结束自己“毫无意义的生命”之时,他并不在场,所以他也没能够目睹到她最后昙花一现的璀璨——在那一天,所有人都在为这位英雄的光荣与罪恶欢呼不停。
这一嘴提得两个人都没了心情。在又呆坐了一阵子过后,余海决定放方洮这条懒狗继续睡他的回笼觉:是时候该看看拾荒者们的情况了。
拾荒者们仍然忙碌得热火朝天。但余海也留意到,对于这种生活方式他们并不陌生:不论是开采岩石还是制作石砖,他们分工明确、动作娴熟,显然是经受过良好的训练。
也就是说,拾荒者们并没有余海想象中那么落后愚昧,最起码他们存在社会分工、存在最简单的采矿和砌砖科技。
虽然余海已经将大部分读过的书都还给老师了,但他仍推敲得出来,等他们的生产力提高了,私有制和阶级就会出现——如果没有人类的干预,这些拾荒者将发展出相当规模的新废土文明。
摇了摇头,余海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劲:这是不可能的。只要有虫群灾兽这些敌对的家伙,人类就永远不可能获得长远的和平。
现在身穿防护服的基地城成员已经不再是拾荒者眼中的异类了。恰好相反地,这些防护服异类们已经成为了财富的代名词——从他们的手上,人们可以得到珍贵的铁制工具和从未品尝过的美味。
所以余海自然也不可能空手而来,缪缪之前藏起来的小零食就是他最好的见面礼。一边闲庭信步地走一边分发着小零嘴的余海潇洒至极,现在的他觉得自己真是一位大善人。
人群之中,林鸢和艾泽的身影显得尤为显眼:和那些穿得破破烂烂的难民一样的拾荒者相比,她们的模样可以说是相当精致了,以至于余海都觉得她们的画风和周围人有点格格不入……
“怎么样?你们的社会实验报告做得如何?”甩手掌柜向来是最不要脸皮的那一类人。
“说实话,我根本不知道余上校想要我们做什么就是了。”而既然余海的脸皮这么厚,艾泽也就毫不留情地给了他的脸皮重重一拳。
“没事,你姑且说说你做了什么好了。”对此毫无反应的甩手掌柜笑眯眯地反问了回去。
艾泽和林鸢并没有做什么,她们只是调查了一下拾荒者的人口、性别比例、常规的生产方式、狩猎的日均产量、战斗方式而已。按照她们的构想,她们还请几位战斗人员用射钉枪攻击钢板,来测量这种武器的实际威力。
然后……然后她们还尝试了一下拾荒者们的风干肉土特产。作为特勤精英的她们本身就有着一个核能胃,长期以来她们早就对所谓的核辐射产生了免疫作用——估计现在她们和拾荒者没啥区别了。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两位特勤精英评委对于那些风干灾兽肉和风干虫肉的评论都相当吻合。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吃营养膏。”这是在华夏星盟被恶心的黏糊糊的营养膏荼毒了十几年的少女林鸢的评价。
“还好我的暗物质熔炉来之不拒。”而艾泽同学的评价则更为意味深长一些。
在不久以后,余海才明白了她话语里的意思:特勤精英的主要动力源就是暗物质熔炉,但这个熔炉并不是只烧暗物质,而是什么都烧——当初暗物质稀缺的时候,小王肚子里烧的就是化学燃料。
所以,来之不拒的暗物质熔炉承担了燃烧恶魔料理的重任:那些风干肉都被“柔荑”艾泽送进了正在渴求着新的燃料的暗物质熔炉之中……
为什么说“当初暗物质稀缺”呢?因为现在的基地城已经不缺暗物质了——在全体工程部成员的努力之下,两枚武装卫星完成了组装,并在一个没有星星的夜里被发送上了漆黑深邃的夜幕。
而登上武装卫星的人是宁荣上尉。这位老资历的姑娘拥有着常人难及的经验,所以她也责无旁贷地进入了武装卫星的内部中。——对于她而言,早就习惯了孤独和黑暗的女子未必能在繁华热闹的基地城中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
“祝你好运。”在临别时,余海也只能对这位相识已久的老朋友说出最干巴巴的祝福。
“嗯。宁清那孩子就交给你了。”丝毫不见任何苍老的她迈步走进了银白色的建筑之前,转头朝着余海灿烂一笑,“不准你辜负她。”
“……你这是在托孤吗?”这句话让余海的思绪回到了几千年前的、现在已经不存在的白帝城奉节。
“差不多吧。”眼前的她仰头看了一眼面前的高大宏伟的建筑物,它的模样与她记忆中的“长歌”号武装卫星几乎没有差别,“话说回来,这个武装卫星的名字叫什么好?还是叫以前的吗?”
余海斟酌了一会儿:“武装卫星的命名权一般是在谁那儿?这个问题你应该问别人才对。”
宁荣怔了怔,而后笑得前仰后合:“余总督啊,武装卫星的命名权就在你那里啊——”
在很久以后,余海仍然能记得那个无眠的深夜。在堪称落后的化学燃料火箭的携带下,“乾风”号武装卫星和“孤烟”号武装卫星相继升空,穿过了浓厚的云层,隐没在了黑暗之中。它们的尾迹甚至没能够留下哪怕一点儿痕迹。
就像是人类文明一度引以为傲的长城、金字塔,像是埃菲尔铁塔、自由女神像。它们就和只在史书上存在的空中花园、亚历山大图书馆一样,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任何印记。
“孤烟”号武装卫星的负责人则是一位姓田的少尉。在虫族入侵时,少尉还只是一位轨道突击队队长而已,却因挫败了他所属武装卫星的负责人的阴谋而迫不得已地接管控制权。这使得他获得了作战部“有勇有谋”的评价。
而在繁华的大城市里享受惯了的武装卫星负责人们自然不愿意回到苦寒之地上,宁荣那自讨苦吃的家伙就是一个异类。所以,资历最浅的田少……上尉被他们推出来当了替死鬼。
在夜幕落下之时,余海总会趴在窗前,望着越来越高的大楼和越来越璀璨的霓虹迷宫。在寒冷和孤独中漂泊了数十年的人们终于得以解放,而在尚且贫穷的人世间夜夜笙歌。
“希望这场梦永远都不会结束。”余海祈祷道。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讲故事的老天爷是个天天睡大觉的人,否则冲突在所难免——而新的冲突让余海有些哭笑不得。
一开始余海在听到消息以后、还想着不管,反正负责秩序治安的民兵和警队应该能够处理这一次的骚乱和动荡。但他在听说骚乱分子已经拎着石头棒棒一路闯进了基地城里头,他就再也坐不住了。
事件的起因是某个基地城居民将过了期的食物卖给了拾荒者们。如此精致的食物让拾荒者们如获至宝,于是他们将这份食物给了他们队伍中最为德高望重的长老。
可能是因为身子太差,也可能是水土不服、不怎么适应浙东这一带的气候,更可能是他本来就已经大限已至,这位吃了过期食品的长老很快就奄奄一息了,过了一夜便一命呜呼。
这激怒了这群拾荒者。由于他们的射钉枪都已经被作战部以“研究改进”为由没收了,没有武器的他们便从采石场里整来了一堆石头棍棒,抄着武器气势汹汹地杀进了基地城里头。
由于合作关系已经确立,原本负责监视他们的游骑兵都已经撤回去了,所以这些拾荒者便如入无人之境、一路浩浩荡荡地杀进了基地城的街道上。
居民们立马作鸟兽散:和野人们作交易确实是挺有意思的体验,但被野人提着棍棒找上门来就铁定不是了。
头大如斗的余海立马武装起来、带着武器往消息传来的现场赶。而在他赶到现场时,他看见的一幕更让他瞠目结舌:穿好了防护服的工作人员们正把呻吟着的拾荒者们摆上担架,浩浩荡荡地朝着城外的方向走去。石头棍棒堆成了一座小山。
“发生什么了?”余海顿时觉得大事不妙;他立马挎着枪朝着工作人员们跑去,但在察觉到他们的防护服后、就又后退到了安全位置:鬼知道这些家伙身上的辐射会不会对自己有影响。
事情已经变得相当糟糕。不论如何,拾荒者们已经和基地城的人们产生了暴力冲突,而这可以成为战争借口——不论是对于拾荒者而言、还是对于基地城的鹰派来说都是如此。
“他们原本还在路上走的,走着走着就倒了一大片了。我们没办法,只能用担架把他们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