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打算以后在家做一辈子的女红?”
洛邱脸色古怪地看着坐在窗边的余海。难得早早下班了、她才特意来看看最近的余上校怎样了,结果一到余海的家里她就看见这厮在聚精会神地拿着针线缝手里破开的衣服。
“哪有做一辈子的女红?这是我第一次做!”余海转头白了洛邱一眼:基地城的服装厂做工实在是有些劣质,他的睡衣纽扣已经掉完了。
“你会做吗?要不要我来?”少女叹了一口气;但在看见余海娴熟地穿针引线后,她又一时间不好意思走过去帮了——她未必能做得比余某人好。
察觉到了对方的神色,余海哈哈地笑:“倒是你日理万机的洛邱长官,你会做女红吗?”
有些气急败坏的洛邱脸一下子就涨红了,她二话不说就将余海从椅子上推开,抢过了余海手里捏着的睡衣和针线:“我当然会做!我可是行政部的长官,做点针线缝纫还不是轻轻松松!”
结果并不出余海意料,红了的不仅是洛邱的脸,还有她的手指头。叹了口气的余海转手就从桌上扯过来一张创口贴,啪地粘到了洛邱的手指头的创口之上:“不会做就别逞强,真是个傻子。”
余上校又抢回来了他的睡衣和针线,顺便把洛邱缝得乱七八糟的线拆掉。无事可干的洛邱有些懊恼地揉了一把脸(这个动作估计也是和余某人学的),开始巡视起了余海的领地。
在看见余海摆在阳台的空荡荡的花盆后,她又见缝插针地继续嘲弄:“哟,余上校居然还养花,只不过怎么一朵花都没看见啊?全是杂草?”
“杂草你个头,你丫的别乱碰,”客厅里的余海扯着嗓子大声警告,“那是我刚种下去的番薯,你别把我番薯苗扯掉了,扯掉了我要你赔!”
“嘁,区区番薯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不碰就不碰。”洛邱非常不屑地朝着余海做了个鬼脸,又踱着步子慢悠悠地走开了。
在余海缝好了睡衣的纽扣后,他终于快被面前的小小少女气坏了:那个家伙从种的番茄架上抓下来了一个西红柿,一边握着慢条斯理地啃一边慢腾腾地挪回到了客厅处。
“你完了。”余海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捣蛋鬼,“那番茄是小华莺种的,她自己都不舍得摘下来吃、说是打算多弄几个花盆以后继续扩大产量的,你就这么……”
洛邱的表情立马变得古怪了起来:“华莺?华莺已经跟你同居了吗?”
“还没。只不过她家的阳台里已经摆满了各种植物作物,堆得都放不下了,只能把放不下的作物放到我家来。”一边收拾着针线的余海一边悲戚道,“现在完了。如果让她看见果子少了一个……啧啧。”
洛邱的笑容终于变得僵硬了一些:“只是偷吃了她一个西红柿而已,后果应该没那么严重吧?”
“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从来不敢试。”余海耸肩,“如果你能给我点什么好处的话,我会考虑帮你把锅给顶掉,但也仅此而已。”
于是,小小少女立马涨红了脸,捏着小小的粉拳,眼睛微眯、睫毛因紧张而轻轻颤抖着。她将脸颊朝着余海凑过去,樱唇在阳光下显得尤为漂亮……
“停停停,你嘴角的番茄汁都还没擦干净。别想着拿美人计诱惑我,我余某人不吃这一套。”余海一爪子把洛邱的脑袋扒拉回去了。
“嘁,真小气,亲亲都不给。”洛邱撇着嘴冲着余海投出了不屑的目光,“行吧,好处是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给你提供些宝贵的信息吧——”
韩民已经不行了。这个一度在和林臻的争锋中选择苟且隐忍的男人出人意料地背弃了他这一生都信奉着的中庸之道,而拒绝了化疗和放疗。对于他而言,在痛苦中死去不如维持生命最后的尊严。
现在的韩民已经从医院搬出去了——如果不接受治疗的话,呆在医院里面也没有任何意义。穿成西装革履模样的他委托别人用纸皮捏了一口棺材,又把被褥枕头扔进棺材里头,晚上就在里面睡觉。
“每天早上,麻烦纠察部派个人过来开门看看我死了没有。如果死了就把棺材盖上、直接扔去火化就好了,没有必要搞什么追悼会。”
在韩民向孙宏说出这句话时,洛邱恰好在场;那个中年人虽然脸色苍白、却表情平静,嘴角甚至还拐着一抹笑容。他不像是快要走上一条漫长的无法回头的路,而只是去赴一场盛大的宴会。
这段描述听得余海鼻子一酸。英雄迟暮,说的就是这种情景吧?
他仍然记得自己第一次遇见韩民。那时候的韩民伪装成了事业单位的调查人员,笑容可掬地给他提供关于基地城发电模式的建议。在那个时候,余海就察觉到了对方的气质不简单。
而到了后来,韩民更是以纠察部部长的身份坐镇基地城,这个正值壮年的男人以镇压林臻的战绩震慑着境内的宵小之徒,护得一方平安。
“韩部长死了之后,不要通知我。”在斟酌了一段时间后,他语气平静地告诉洛邱。
“这样吗?但是,基地城也会铺天盖地地给每个公民的手机发讣告吧,到了那种时候、你也没办法逃避过去。”并不怎么理解的洛邱眨了眨眼睛,非常现实地指出了余海方案的疏漏。
“那也是另外一回事了。”青年笑了笑,他不打算告诉面前的人儿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等大家的悲伤都退潮了、再轮到我吧。”
洛邱走了,下了班的华莺回来了。和以前那个文静内敛的少女不太一样,现在的华莺和余海半同居了一段时间,以往隐藏起来了的脾气一下子就暴露无遗——在漫步走入房间中时,她一眼就看见了余海阴沉着的表情。
“怎么了,余先生?出了什么事情吗?”
余海抬起头来,一脸悲哀道:“你的西红柿被一个小屁孩闯进来摘走了吃了。我能力不足,来不及阻止它、西红柿就遭了毒手……”
华莺的第一反应是张牙舞爪地跑过来捏着余海的下巴撑开他的嘴、闻里面有没有西红柿的味道,又去检索桌上的水杯存量来判断余海有没有喝水来漱口掩盖犯罪踪迹。
在确定余海不是罪魁祸首后,她立马风一样地卷出了门。淡定地喝着茶的余海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了宁清杀猪一样的惨叫声……
过了一段时间,宁清小姑娘怒气冲冲地冲进了余海的房间里头,质问悠闲地翘着二郎腿品着茶的老农一样的余上校:“余上校,干嘛嫁祸给我?明明是你自己干的,干嘛让我替你顶包?”
原来在华莺眼里,这位十六七岁的宁清就是不折不扣的“小屁孩”,也难怪华莺根本就没有任何竞争压力、不觉得自己会被粘人的宁清抢走。
“行吧,算是我欠你的。”余海看了一眼宁清——因为宁清已经是一位特勤精英了,所以华莺也只能对她的脸下手,如今的宁清整张脸都被华莺捏成了青紫色,“你想要什么补偿?”
宁清一开口就吓了余海一跳:“我想喝酒!”
“小孩子家家喝什么酒?”余海一张口就觉得自己老封建了。其他十六七岁的女孩子都在外头喝酒疯玩钓凯子,封建时代的女孩子估计都已经谈婚论嫁了,自己怕不是连老封建都不如。
没办法,宁清想喝酒、自己欠了宁清一份人情,他只能捏着钱包不情不愿地往酒吧走:宁清这孩子外表太像个未成年少女了、一点儿都不成熟,卖酒的老板肯定不会收她的钱。
宁清小姑娘也不是什么老酒鬼,只是一瓶啤酒就喝得打嗝打个不停,逗得余海哈哈大笑。见这家伙脸色涨得通红、说话结结巴巴闪烁其辞了,心知肚明的余海便拿着“挖花生”的借口走开了,到阳台的花盆里扯出了两截花生藤。
“种花生可以连着壳埋进土里,也可以把壳剥开来去,把花生种进去。但是花生的红衣最好不要随便剥开弄走,那容易伤到胚芽。”
就着玉米油炸了一碟花生,让宁清就着花生米将剩下两瓶啤酒全部灌个一干二净,这个第一次触碰酒精的女孩就此酩酊大醉、一头砸在余海的床上不省人事——余海心疼地看着扭曲变形的床脚。
也没啥好说的,以“拖拉机女孩”著称的宁清压根就不是余海一个人能搬得动的。没有任何办法的余海只能给林鸢打过去一个通讯,让她将醉得不省人事的宁清扛回去她本人的房间。
这样温馨美好的日常始终牢牢地占据着余海平素的生活。但不论如何,动荡总会无情地将这份宁静打破、将他送回到残酷的现实中。
早上六点。仍然处于酣睡状态的余海不满地哼哼了两声,手机的提示音让他挣扎着沉声深呼吸两声,眯着眼睛按亮了屏幕。
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个黑色的大字“讣告”。几乎是在看见这一幕的同时,青年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捏着手机的胳膊也软绵绵无力地放下了。在黑暗之中,他能察觉到滚烫的泪水在夺眶而出。
“没办法,这就是人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