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月明星稀。
此时已经进入了深夜,手表上的时针也已经指向了11。在宁静的大学校园里,绝大多数的人都已经进入了甜蜜的梦乡,当然也有一些大学生在利用这难得的不熄灯的机会挑灯夜战,至于他们在战什么想必就不用细说了吧?
在空旷无人的校园小道上,一个身影正在慢慢地走着。身影走得很慢,时走时停,看上去似乎心事重重。但他显然对校园里的道路十分熟悉,即便神思不属,他也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实验楼。
在这所大学里,一共有两座实验楼,分别位于校园的东南角和西南角,所以老师和学生私下里也称之为东楼和西楼。现在身影所来到的实验楼,正是位于西南角的西楼。西楼的建造历史远比东楼久远,且与高达十二层的东楼相比,只有五层高的西楼显得十分矮小。不仅如此,西楼的外墙不断被风雨侵蚀,大片墙皮被剥落,使得外墙看上去斑驳凌乱。前几年的时候学校还会拨出资金对西楼外墙进行修缮,但这两年几乎已经完全不管了。听说校方已经决定,过完年就雇佣施工队拆除西楼,在这片土地上再重建一座实验楼,替代几乎已经可以被当成文物古迹的旧楼。
但对于某些人来说,这却算不上是个好消息。
东楼的实验室几乎都被分配干净了,少数还空置的实验室也已经被安排完毕,而学校目前还能腾出来的地方只有一些老旧的仓库,也实在不适宜用作实验室,这也就导致了西楼的一些实验室将面临无处安置的绝境。更要命的是,校方完全没有给这些实验室另寻地方安置的打算,似乎是想借此机会将一些实验项目彻底终止。
很不幸,他的实验项目就位列其中。
从年初到年底,他几乎是每个月都在往上递交东楼实验室的使用申请,但一张张申请表最后都如石沉大海一般,连一个浪花都看不到。为了能够将实验进行下去,他甚至直接找上了校长,却被校长用“太极拳”打了回去。
他现在的脑海里还在回想那天校长对他说的话。
“小陈啊,我知道你为这个实验项目殚精竭虑,想要做出成果出来。可是从立项到现在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你连一个实验成果都没做出来。哪怕只有一个阶段性的实验成果,我在教育部面前也有话说不是?你也要理解一下学校,每年的科研经费就那么多,钱得花在刀刃上。学校对你的实验项目一直是大力支持的,无奈现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学校也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小陈啊,你也已经快五十岁了,我也明白你为了这个项目筹备了很多年,也研究了很多年,以致于连讨老婆的事都耽误了。可学校资金困难,你身为学校的一份子,也得体谅一下学校吧?”
总而言之,话说了一大堆,中心思想就是两个字:没钱。不仅如此,学校对迟迟没能做出成果的实验项目也早已耐心耗尽,不想再在上面耗费任何的精力和财力了。
这令他感到十分的沮丧。
正如校长所说,他为这个实验项目的付出实在太多了,以致于他堂堂一个大学教授,至今仍然无妻无子,孑然一身,而这个实验项目就是他人生全部的指望了。如果实验项目被终止,那么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他决定铤而走险。
他走到西楼门前,掏出钥匙打开了大门。西楼里的实验室几乎都搬空了,有的项目是被转移到了东楼,有的项目却是被完全放弃了。迄今为止依然坚守在这座楼里的人,就只剩下他了。因此西楼管理员索性直接把钥匙给了他,自己是懒得管了。
走进西楼,他径自来到了实验室门前,打开门,又开了灯,洁白的光亮瞬间便布满了整个实验室。这个实验室占地大约30平米,面积不大,但却密密麻麻摆满了各种实验设备,且每个实验设备都造价不菲。若是学校校长此时也在这里看见这些设备,估计会更坚定他取消这一项目的决心,因为这个实验花的钱太多了。
他来到了自己的实验台前,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个笔记本。他拿起笔,沉吟了片刻后,开始在上面写了起来:
“2018年12月31日,23:08。第一次活体实验。实验者:陈数;操作者:陈数;实验对象:陈数。”
写到这里,他的笔尖顿了一下,便又继续写道:
“学校已经决定终止对‘脑域开发’项目的继续投入,因为该项目自2014年立项以来,耗费大量资金,目前却只得到了一些尚未得到验证的理论。从刚开始的全球瞩目,再到如今的无人问津,该项目历经波折还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可以算是奇迹了。然而遗憾的是,即便经过这么多年来呕心沥血的研究,我却没能得到任何一个研究成果,实在愧对学校和同学们对我的支持。”
“我思前想后,‘脑域开发’的研究工作进行到现在,要想获得突破就必须进行人体实验。在此之前,我们曾经用过老鼠、兔子、猴子等动物进行生物体研究,最终却无奈地发现这些生物与人类完全没有可比性。我不得不再次感慨人体大脑的精密和复杂,正是凭借着这一强大的器官人类才拥有了统治其他生物的资本。但是现在,这令我们人类为之自豪的器官,却成为了我们在实验中面临的最大的阻碍。”
“数千年来,人类在进化的道路上已经停滞了太长的时间。无论我们创造出如何辉煌的文明,都不得不承认,我们的身体依然如同数千年前的人类那样,没有丝毫的变化。我不知道人类文明的发展是否真的存在终点,但我坚信人类若想再次进化,唯一的突破口就是大脑。‘脑域开发’承担着让人类文明走得更远的重担,其价值和意义完全不亚于人类第一次学会使用工具。纵观人类的发展史,每一次人类社会的巨大飞跃都伴随着无数的流血和牺牲,或许‘脑域开发’的研究陷入停滞正是因为我们遗忘了这种为科学和全人类献身的精神。如果能够为人类发展的下一次腾飞做出贡献,那么我个人的牺牲就是完全值得的。”
“我已经决定成为‘脑域开发’人体实验的第一个实验对象。我不知道最终的结果会是什么样的。我或许会成功,成为全世界第一个全面开发了自己大脑的人类;但我也有可能失败,死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夜晚。对于以上的两个结果,我都已经有了承受的准备,且绝对不会后悔。”
“最后,我要感谢我的挚友,凌青峰和萧颖夫妇,感谢他们在过去数年里对我的研究提供的帮助和补充。虽然他们都已不在人世,但正是因为他们生前对我的支持才令我一直坚持到了现在。我还要感谢我的学生凌风,他拥有完全不逊色于他父母的聪明和智慧。如果我在这场实验中遭遇了不幸,那么我所拥有的一切都留给他,希望他能够继承父辈的意志和信念,完成我们为之奋斗一生的伟业。”
“陈数,2018年12月31日。”
写完了最后一行字后,陈数便将笔记本重新塞回抽屉,走向了实验台。
实验台有一张单人床大小,上面连接着各种仪器。有的是用来检测血压、血糖、脑电波等数据的,也有的是他和学生一起制作出来的,理论上可以用来进行脑域开发的仪器。在以前,在这张实验台上接受实验的有各种小动物,但却从来没有人类上去过。现在,他将成为第一个。
但他不希望是最后一个。
其实在上个月的时候,陈数曾经向学校提出申请,希望学校能想办法批给他一只健康的无尾猿作为实验生物。无尾猿作为最接近人类的生物,用它作为实验对象所能获得的数据要更加具有参考性。但遗憾的是,无论陈数如何阐述该实验的重要性,学校依然驳回了他的申请,迫使他不得不背水一战。
他缓缓地脱下了衣服,露出一身已经显得有些苍老的皮肤。为了让实验能够顺利进行,他甚至还剃光了头发,因为他需要把“脑域开发仪”戴在头上。躺在实验台上,戴好脑域开发仪后,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用坚定的声音说道:“实验开始!”
随着陈数的声音响起,实验室主控台上传出了一个机械女声的回答:“第一次人体实验,时间2018年12月31日23:34,实验者陈数,实验操作者陈数,实验对象陈数。血压131/86,心跳88,血糖……”
机械女声一项项汇报着陈数的各项生理数据,在汇报完最后一项后,机械女声说道:“一切准备已经就绪,实验是否开始?”
陈数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次坚定的说道:“开始!”
话音刚落,陈数的四肢便被实验台上的铁箍紧紧地束缚住了。
“确认实验开始,实验数据开始记录。”
陈数瞬间便感受到脑域开发仪发出了一阵阵电流,从四面八方不同的方向涌入他的大脑。他感觉就好像有人将一根根粗线穿进了他的大脑里,又从其它位置穿出来,然后如拉锯一般不停地切割着他的大脑。
陈数忍不住痛苦地嘶吼起来,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叫声如同十八层地狱下惨遭酷刑的恶鬼。他的双眼开始模糊了,一片片流离的光彩以一种不可名状的方式变幻交错着。耳朵也发出阵阵尖利的嗡鸣声,有时呼啸如狂涛,有时尖利如刀割,就算用尽全人类所创造出来的词汇都无法形容那奇特的感觉。如果此时有人可以站在身边观察他的话,就会发现他的耳朵里已经流出了暗红色的血液。身体的触觉和痛觉已经完全被他忽略了,即便手腕已经在他剧烈的挣扎下被磨得血肉模糊。并非是感觉不到痛,而是这点痛苦相比于由大脑直接感觉到的痛苦而言已经微不足道了。
这不是刑罚,但它所带来的痛苦比电刑更加残酷。更要命的是,无论他多么痛苦,他都不可能昏迷!
实验主控台仍然在忠实地进行着自己的工作,根据事先已经输入的数据对脑域开发仪的电流不断进行调整,同时汇报着实验对象的各项生理数据。但是在电流折磨下的陈数,意识已经完全模糊了。他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即便有人站在他的面前大吼大叫,他能看见和听见的依然只有那些毫无意义的色块和嗡鸣声。
暗红色的血液不光从他的耳朵里,也开始从他的眼睛和鼻孔中流出来。嗓子已经破了音,但喉咙里发出的“嗬嗬”声反而更加令人感到恐怖。铁箍仍然坚定地执行着束缚实验对象的任务,但在猩红的血液下似乎已经能看到白森森的骨头了。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几秒,或许是几分钟,陈数突然感觉不到痛了。他的身体好像变轻了,轻到可以飘起来……不,不是变轻了,是他挣脱了肉体的束缚,成为了一种更加精神、更加纯粹的存在。他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成为另一种生物。他不再有感觉,也不再有痛苦,周围的一切都再也影响不到他。他深深地迷醉于这从未体验过的如同超脱一切般的状态,仿佛全宇宙的一切真理都已尽在掌握。他不光超脱了人类,超脱了肉*体,他感觉自己超脱了一切,包括时间和空间!
他逐渐从这令人迷醉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尝试去感受这全新的形态。他似乎已经知晓了一切,但又像是遗忘了一切。他需要学会思考,学会去看,去听,去感受。当他终于学会控制自己的新形态的时候,他看见了一幅画面。
实验台上,一个被铁箍紧紧束缚的身体已经停止了挣扎。原本应该是大脑的位置,此时已经被一片暗红和白色的组织取代。
主控台上,传出了冰冷的机械女声:
“实验对象已确认死亡。”
“老师!”
少女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此时寂静的房间里一片黑暗,只有书桌上的电子钟上还散发着微弱的白色光芒,显示着现在的时间:2033年3月22日星期二,05:58。
少女努力地平复着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并擦拭了一下额头上流下的汗水。在心跳终于慢下来后,她不禁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又梦见老师了么?
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四年,陈数老师也已经死了十四年。她至今仍然记得,在2019年元旦那天,当他走进实验室后,所看见的那一幕有多恐怖。
那一幕无人能够用语言来形容,因为几乎没有人能坚持观察实验室里的情况。那天来了很多警察,但即便是见惯了凶杀现场的刑警在看到那一幕的时候也差点吐了出来。
后来刑警们在经过千辛万苦地整理和推理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在昨天晚上,陈数教授独自一人进入实验室,以自己为实验对象进行了人体实验。遗憾的是,陈数教授孤注一掷的赌博并没有换来他想要的结果。
他死在了实验台上,而且由于大脑承受了太过强大的电流而爆炸,鲜血喷射脑浆四溅,甚至头骨都被炸成了十几块,差点拼都拼不回来。不仅如此,实验室主机由于电流过载,大量实验数据被销毁,而且无法恢复。所以陈数教授的人体实验在造成了自身死亡的同时还得出了什么实验结果,谁也不知道。
“命运从不垂青赌徒。”那一刻,凌风想到了父亲曾经跟他说过的话。
陈数教授只做了一刻的赌徒,但代价却是沉重的。若非凌风在自己的电脑上保留了一部分实验资料,那么陈数教授付出的代价将不仅仅是他的生命,还有被他视之比生命更宝贵的实验资料。
将思绪从回忆里收回来后,凌风才发现现在的时间已经是6:12了,距离她设定的闹铃时间还剩下18分钟。凌风想了想,决定不再补觉直接起床。
已经做了一个半月高三学生的凌风已经差不多习惯了早起,尽管几乎每次起床的时候她都会把闹铃砸一顿。就在昨天,闹铃终于不堪忍受凌风的暴力,在站完最后一班岗后粉身碎骨了,这也就导致凌风不得不换了一个电子钟,而且还特意放在了伸手够不到的地方。
只是凌风也没想到,就在换上电子钟后的第一个夜晚,他居然就梦到了已经多年不曾在梦境里出现过的陈数老师,甚至这次梦到的细节比以往都更加丰富,这也使她不禁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这玩意难道会带来不祥?”
无论是作为最炙手可热的科技研发人员,还是作为即将踏入大学校园的高三学子,这样迷信的话都不应该从她嘴里出来。所以凌风也只是在心里嘀咕了这么一句,便开始起床洗漱了。
变身成女孩已经有三个月了,凌风也渐渐习惯了女孩的生活方式。但是在凌风心里,她一直认为这具身体并不是自己的,她只是暂时借用罢了。她平时会尽量保养这个女孩的身体,也尽量不让女孩的身体受到任何的伤害,这样在将来女孩的意识苏醒后,她才能问心无愧地把身体交还回去。
所以洗脸从来只用冷水的凌风买了一大堆名牌护肤品,并开始关注女性卫生保养的常识。
这简直堪称一场精神上和肉*体上的双重酷刑。
在经过了近二十分钟的洗漱和护肤保养后,凌风热了一杯牛奶泡好了麦片,然后拿出面包吃了起来。她打开了手机,准备看一看今天有什么新闻。
然后一条醒目的新闻跃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今天是《无限梦境》上线前的最后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