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不死的军队,也承受不住近乎暴力的数量压制。
铺天盖地喷涌而来的蓝焰燃起一片火海,烧得部队一片狼藉,亡者的躯体被烤得烂掉了,着火的伤口也没办法复原。
不过,这也在计算当中。
这群死人是吸引火力的活靶子而已,而他们已完满达成任务了。
「术式构筑,暴风!」
天空之下卷起了冷冽的霜暴,冰雹无情地倾泻大地。我伸出手指唤出强风,将冰雪往敌方的大军刮去,银白的浪花越过火海,锋利的冰刃汇成箭雨将方阵切割开了。
皇宫近卫军的方阵立刻往两边散开,最大限度减低了伤亡,同时前线的短杖光芒大作,我们之间卷起了巨风的漩涡,竟将我的霜雪一下子冲散了。
风系的进阶术式「暴风壁」。质和量都远超我用来精密控制冬之庭园的「暴风」——无论是刚才整齐有序的分散还是选用的术式,都显示出近卫军惊人的应对力——
不过,这一招,你们总没办法了吧?
我深呼吸让心境平静下来,随即想像自己的意识伸出无数的触手,往四周无限扩展——就像灵魂脱离了身躯,升到高空俯瞰整个广场——
我找到了。被我的冰雹杀死的数十个近卫兵。
「彷徨的鬼魂啊,听从我的号令!再一次提起刀剑,奉上血肉为冥王的荣誉而战!」
我让权能连系死去的兵士——这次不是让鬼魂实体化,而是使它们操控自己的尸体,再次站了起身,用便用式术杖对自己以前的同伴轰炸进阶术式!
发动于自军中心的攻击,再如何训练有素的军队,都无法应对!
「这是什么一回事!等等,先放下武器——不要啊!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先前令我头痛不已的蓝焰,现在就于敌军的中心绚丽地炸裂了!混乱让他们停止施法,阻挡霜雪的漩涡散去,烧灼亡者的火海熄灭,看起来胜负已定的场面再度回归混沌。
「全军,继续向金宫突击!」我命令道:「将你们杀死的敌军编进队伍里,让他们加入突击的阵型,将金宫包围,把皇帝的项上人头献给我!」
敌人的大军再被亡者冲击,尽管他们已陷入混乱,过万人头组成的包围网始终难以突破,人数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然而,亡者不会被杀,而丧命的敌人都纷纷再站起来为我而战,在这我增敌减的局面,我的胜利已经不可动摇了。
「强逼死了的人去打生前的同伴……简直是魔鬼的手段。」
我装作听不见,说:
「走吧,趁他们帮忙分散注意力,我们去救回银羽。」
由于几乎所有卫兵都集中在正门的广场,我们一路如入无人之境,直杀到皇城角落的红玉宫。
已经不需要矫装了,我便将身上不便行动的女装撕掉,露出穿在底下长裤,伊莉丝漏出一丝悲鸣,却没有说什么话。
我们打开雕花的大门,穿过宽广的长廊,踏入偌大的宴会厅,台阶上的玉座睥睨整个会场,两旁粗壮的巨柱整齐列阵,令宴会厅笼罩着一层庄重感。
本应躺在中央的尸体已经清理去了,地毯上也没残留一丝痕迹,这见证着帝国社交界无数兴盛陨落爱恨情仇权利交争的大厅,洁净得看似从未沾上过鲜血。
我曾在此死去,也在此重生。就在这里,银羽被人从我身边夺走了,现在我是该夺回我应得的一切,为可笑的悲剧画下句号了。
我眺望着只允许皇帝君临的玉座,说:「伊莉丝同学,开始吧。」
「好的。」她解下背包,拿出一大卷羊皮纸,纸上的图案绽放出金色的光辉,在半空投影出结构复杂的术阵。
「要多久?」
伊莉丝的视线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大概十五分钟吧。」
「好的。」
十五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面对站在背后的女孩。
空气就像加重了数倍,巨大的重压压在肩膀上,身体灌了沉重的铅浆,无法活动自如。
啊啊,好强大的压力,就是刚刚的千军万马,他们散发出的压逼感,也不及此时的分毫。
我现在面对的,不是徒有数量的乌合之众,也不是像我这般空有权能的渺小人类,而是货真价实的女神啊。
泊瑟芬,冥界的王后,春天和冬天的女神,也是前世的我的,最重要的人。
「你有什么事想跟我说吗?」
我正想开口,却被先发制人了。
她看上去只是不过十岁的小女孩,甚至比银羽年幼,但那稚嫩的脸庞正笼罩着与外表不符的忧郁。
跟初次遇到时那温暖活泼的模样,简直是判若两人,而这变化的原因,我也心里有数。
对泊瑟芬来说,夺去了又给予了她一切的,她最恨同时也最爱的丈夫,就是她的全部了。
她的丈夫已消失了数百年,苦苦等待,她终于等到他的转世,但是,才转眼间,那个人又要拼上自己的生命,随时消失——
我失去了银羽不过才一天,相较之下,我实在无法想像她正抱着怎样的感情。
我吞了口苦涩的唾液,说:「是的。」
接着,我双膝脆下,额头贴地,对她说出最残酷的说话。
「我要去救我的妹妹了——希望妳,可以帮助我。」
她大概是最不希望我冒险的人了。
我却请她帮助我,亲手送我一程。
我真是最差劲最卑鄙的人了。
「……下跪,有用吗?」
银铃般的声音失去了一切的感情,只剩下空壳。
我只能维持下跪的姿势,甚至不敢抬头。
「你明白的吧,我等了几百年才等到,而你随随便便就想扔下我,你了解我的心情吗?」
「……我,知道。」
我只敢用模棱两可的说辞回应。
「你知道,却还敢要我帮你?你太差劲了吧。」
依然是毫无温度的声音,说辞却越来越激烈,字里行间刮起冷冽刺骨的暴风,让我的背脊窜起一阵恶寒。
「下跪……就有用吗?如果……如果……」
说着,拉得紧绷的弦线,突然断了。
她的语气变得无比脆弱,我的前方传来了几道滴水声,让我不禁抬头一看。
正低着头的女孩流下泪痕,她幽幽地凝望着我,悲戚的眼神让我心头揪痛。
「如果我下跪求你……你能,不去吗?」
心里很痛。
不想让她伤心。
看到她悲伤的表情,胸口也会像裂开一般传出痛楚。
这到底是来自灵魂最深处的、前世的部分;抑或是现世也对她产生感情了,恐怕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只是,我别无他选。
「我一定要去。请妳帮我,求求妳了!」
我再次向泊瑟芬磕头。
「……你其实不用下跪,起身吧。」
她斩钉截铁地说,冷淡无情的语气容不下任何异议。
「不,我——」
「已经够了,我不想再说。」
果然,还是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