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坐在我右手后方的根深美都同学坏掉了。
正好是第二节课下课的时候,我听到“崩”的一声从那个方位传了过来,接着是一连串的啪嗒声——那应该是螺丝从身上脱出来,掉在课桌上的声音。
我忍不住回过头去。根深同学还待在原地,原来红润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前方。
接着,她“呼”地从鼻子里喷出一股白气,嘴巴发出“咔咔嚓嚓”的声音。
“看什么呢?!”
意识到我正在盯着她看,根深同学不耐烦地说道。她打了个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的哈欠,僵硬地伸手捏了捏鼻子,还冲我翻了个白眼。
那模样、那声音根本不像平时的根深美都。
根深美都同学一定是坏掉了。
二
根深同学坏掉了,我很高兴。
要说高兴,也不是别无原因的。作为宝塚学园的风纪委员,我隶属于学园管理委员会,虽然只是中二学生,却肩负着重要的政治任务。
我要捉住那个在天台上吸烟的学生。
确切地说,我必须捉住那个在宝塚学园公然吸烟的机器人。问题在于,在宝塚学园里,谁是机器人,谁才是真正的人类——这是法律规定必须隐藏的身份问题。
根深美都同学,是我现在唯一能够确认的机器人学生。
因为她坏掉了——字面意义。
会像家里的旧微波炉一样坏掉、冒白烟的学生,怎么说也应该是机器人吧?
三
“那么,根深同学,能够和我一起去天台上吃午饭吗?”
“咦,你是说天台?”
根深惊讶地抬起头来。即使在我们这个物质暂时优渥的时代,也很难见得到像根深那样典型的大小姐。且不说清秀的面目,白皙的皮肤,单是凭借头上罕见地用栗色麻花辫盘成的发髻,就足以让她傲视宝塚学园的绝大多数少女。
印象中的根深,确实就如眼前那样举止文雅,说着得体的话,有时候还会耐心地坐在身边,手放在膝盖上,为你说的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抿嘴微笑。不过,根深君在第二节下课时的表现,还真的很难与眼前的大小姐联系起来。
我想起来了,从入学时开始,就很少能看见根深开心地大笑。
“荒船同学,你是说天台?”
大概是看到我在发呆,根深微微颦眉,又重复了一遍。
“啊,是啊。啊哈哈哈,我是想说,我和……南波同学想邀请你一起到天台上吃便当。”
在班里的女生中,只有南波一个人基本上不会拒绝我的提议。这个女生看上去就是一副“随便啦,干什么都可以”的样子。
“我想不可以。”
居然干脆利落地遭到了拒绝。
“这样啊,其实我是有事……”
“荒船同学,可以请你就在这里说吗?天台的话,午休时间没有特许是不允许上去的啊。”
“对哦,我都忘了这点。不过,我也不方便在这里跟你商量。因为……这是风纪的问题。”
根深“哦”地应了一声,又稍稍皱起了眉头。
“风纪问题的话,确实不方便在嘈杂的地方谈,我们放课后另找时间好吗?哎呀,我的时间快到了。”
根深突然又坏掉了。她又从嘴里吐出一股白烟。
“真糟糕。我该吃根葱了。”
“什么?”对面这姑娘的行为越来越古怪了,她突然“嘿”地怪笑一声,猛地将月白色和服的振袖撸到胳膊上去,大马金刀地从书包里掏出一根粗壮的大葱,狠狠地咬了一口。顿时周围弥漫了一股大葱的刺激性臭味。
好像在跟什么人赌气一样——非得让大葱的汁水溅到四处不可吗?
她果然是坏掉了。
四
现在是正午差一刻。刚才管理委员会的监事月冈学姐又来找我了。
“荒船,机器人吸烟的事务有下落了吗?”
全然不顾教室的走廊周围还有没去食堂或者中庭吃便当的同学,月冈就直接嚷嚷上了。
我连忙扯着月冈的振袖,示意她到训导处去谈。
“哎呀,荒船你真是小心翼翼啊。啊哈哈,没关系的啦。”
“不行啊,月冈学姐,这可不光是学园的校规啊。不是说尽量不要让机器人制裁局的人注意到这点吗?”
提到机器人制裁局,终于把大大咧咧的月冈给镇住了。她换了个语气,右手如折扇一样挡在嘴边,凑到我的耳朵旁。
“那个,突破口,找到了吗?”
我点点头,悄声地把根深美都的异常状况报告了一番。果然,月冈监事大感兴趣。
“哎呀,那个有名的根深小姐?啊哈哈,荒船你真是的……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啊!”
一边捂着嘴呼噜噜地笑,一边还用手刀敲着我的脑袋。这么不正经的女人真让人受不了!
“根深同学是我所知道的唯一一个机器人啊,有什么好笑的!我待会还要去找她,请她帮我在机器人中间斡旋呢!”
“谁跟你说根深同学就一定是机器人的?再怎么说,她那样的家族也不可能……”月冈突然换了副严肃的表情,“再说,身份保密法案怎么办?退一万步说,就算根深是机器人——呼呼呼,这怎么可能——就算她答应帮你联络学园里的机器人,根据身份保密法案,应该也是没有机器人肯承认自己的身份的吧?”
确实说得有道理。
“这样的话,也只好从头开始逐一试探可疑的学生咯。”我无奈地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沉重镜架,不由自主地侧了侧脑袋。
“哇,这表情真可爱——真可爱呢,让姐姐来亲一个……”
毫无羞耻感的月冈学姐突袭了我,紧紧抱住我来了个大回旋,顺便在我脸上“啾啾”地亲了好几口。
我被转得头昏眼花,连眼镜都差点掉了下来,一瞬间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啊,对不起。”
月冈终于意识到被挤在她胸部的我几乎没有呼吸了,连忙将我放了下来。我嘟囔着将眼镜戴好,突然感觉到眼角的余光里出现了什么。
和我同班的根深美都,抱着个枕头一样的东西,一路小跑地走在通往天台的楼梯上,月白色和服短裙的下摆飘动着,活像一只刚从茧里解放的花蝴蝶。
五
午休时间使用天台是风纪委员的特权,其他学生是禁止在这个时间段上到天台上来的。为了防止淘气的学生偷偷爬上来,天台的锁用的是特制的生物密码锁。
所以,按理说,没有合法DNA特征的机器人应该是绝对、绝对不可能上到天台上去的。偏偏就在前两天,在天台的例行检查过程中,上一责任期的风纪委员发现地上扔着一根吸过的特制香烟——俗称“机器人烟卷”的货色。
我的工作,就是在轮到我值日的时间里找到这个违反校规的机器人学生。
不过,现在的天台上,分明就有一个非法闯入的学生——而且十有八九就是那个违规的机器人。
根深美都站在天台上。
根深美都站在天台上。
根深美都——哔——地站在天台上。
毫无遮蔽的天台暴露在ε太阳的照射之下。根深美都的和服短裙整整齐齐地叠好,摆在天台的正中央,她正闭着眼睛,张开双臂,沐浴在阳光中。宝塚学园建设在一个环形山的火山坑里,唯有中央教学楼的顶层天台高出火山坑沿,也只有这里会承受到来自野外的自然风。此时的根深,已经松开了优雅的发髻,任凭长长的栗色头发随风飘开,再一丝丝地散落在她光滑白皙的——哔——上。
混蛋,不要随便用拟声词代替“裸体”这个词啊!
“喂!喂!你在干、干、干什么!我、我、我是值日的风纪委员荒船雾太郎……请、请、请你马上将你的裸体……啊不,你的校服……请你马上穿上校服!”
——玲珑剔透的身体,保养得很好,皮肤是难得一见的乳白色,连**的色斑都显得那么和谐……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停留在根深同学的身体上。
“够……够了!给、给你衣服!”我颤抖着伸出手去,挑起她的和服,连忙递了过去。
根深同学眯起双眼,轻轻地“啊”了一声。
接着就是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叫:“哇!”
“为什么天台上会有人!啊,为什么偏偏是荒船同学?!你、你看到了?”
“别、别说得我跟偷窥狂一样!我、我可是在进行风纪委员的例行巡查……”
根深手忙脚乱地抢过我手里的和服短裙,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的穿衣时间……
“荒、荒船同学……我、我可不是暴露狂哦。”
谁知道呢……
“我、我可是有允许的哦,使、使用天台的允许。啊,在这里……”
根深从和服裙装的暗袋里掏出一张卡片,伸手远远地递给我,一边害羞地把脸别了过去。
这是什么?
我接过来一看,这是一张带有生物识别码的磁卡,上面用烫金的字体写着一行蚂蚁一样大的字:
“特许中二S班根深美都,在校期间利用天台进行——哔——日光浴”
都说了不要再用——哔——来代替“裸体”了!再说,是哪个神经病把这么不害臊的理由堂而皇之地写在许可卡上的啊!
总之,颁发这张许可的宝塚学园理事长三岛先生,确实如同坊间传闻一样,是个大顽童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