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三岛理事长在起劲地拨弄着几个酒瓶子。这些酒瓶子被打扮成炮架的模样，在办公桌上排成一列，每一个的瓶口都朝上指着天空。
“是初等部二年级的荒船啊。对了，根深美都同学说你有几个疑问要来问我。让我猜猜，肯定是关于机器人吸烟的案子的吧？”
三岛理事长右手支颐，左手漫不经心敲着那些酒瓶。作为学园的最高领导，三岛理事长显得过分年轻。正是托了这个“过分年轻”的福，从那张瘦长的脸上居然也能看出几分姿色来。现在，这张略有姿色的长脸上露出几分警惕——三岛小姐的表情让人感觉很别扭，说到底，大概就是给人一种“你说得不对我就要逃掉”……那种感觉。
理事长身上穿着鲜艳的蓝底白雪花纹和服，领口处赫然露出她的家徽——红色仙鹤。
我清了清嗓子，嘶哑着声音说明来意。
“虽然是理事长通知我前来的，不过，我猜想，大概也是因为根深美都同学先向理事长汇报了我的工作的结果吧。”
听到根深美都的名字，理事长果然全身颤抖了一下。
“是啊是啊，果然有那么一说。那么，荒船同学的疑问是——”
“那种机器人香烟，究竟是什么东西？”
三岛沉思了片刻，接着讪笑着开了腔。
“什么嘛，就是这种程度的问题啊。我说了的，机器人香烟，就是能够让机器人产生舒适感和安全感的一种刺激型电子信号预存器而已。”
“理事长，我要问的第二个问题是：为什么‘警腕’只对使用过的机器人香烟发出警报？”
“警腕？”
“对，警腕——至少我和月冈学姐使用的警腕是这样的。”
“哦，这个问题我也可以回答。呵呵，别看我这样子，本小姐我可是在大学里拿过机器人研究的学位的哦。哎哟哟，不过最后还是因为家族的责任要坐上这个学园理事长的位置，想起来就没干劲……啊啊，现在不说这个，不说这个，荒船同学的问题嘛——我的答案是，就是这样的没错，警腕就是这样设计的。”
“为什么？”
“嗯，回答这样的问题，大概会涉及机器人生理的一些学术课题，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是这样的，机器人是一种信息处理型的智能生物，烟卷——实际上是某种信息的储存器，这种信息具有‘释放—销毁’的反应机制。也就是说，烟卷里面隐藏的刺激信息一旦发现自己被机器人用自己的处理器读取，就会自动执行销毁任务——具体的机制嘛，大概是将存储器整体超频，最终导致内存过热而烧掉……嘛，这也太原始了——总之，就是这样，在烟卷进行超频销毁内存的时候，警腕就能监测到这种不明的电磁信号发射源，当然是这种发射源是非法的——警腕就会马上发出蜂鸣声报警。”
我的脑袋一阵疼痛，果然是我接受不了的技术问题，不过，小葱交代我的下一个问题是——
“三岛理事长，这么说来，烟卷确实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技术喽？”
“古老？当然，你要这么说的话也可以，毕竟是80年前的老技术。”
“那么，为什么这么古老的技术会重新出现在学园呢？根据历史记载，机器人种族在战败后马上被安置融合，‘烟卷’这种只能在机器人间传播的信号装置一直被列为‘极度非法’的技术产品，没有星船的专利许可，太宰仓的所有机构都没有能力生产这种古旧产品。为什么警腕还要特地为这种古老的技术设置专门的蜂鸣报警装置呢？
“这是不是能说明，机器人制裁局在这80年来都一直防备着这种信息携带装置的出现？
“还有哦，最重要的一点，这个80年前的烟卷里面隐藏的会是什么样的信息呢？我想，三岛理事长你一定知道一些内幕吧？不然的话，为什么会吩咐我们，调查的结果必须直接向您汇报，而不要向机器人制裁局方面报备——我们都知道这样是有‘轻度违法’嫌疑的哦，毕竟《身份法案》规定，一切与机器人相关的违规与犯罪案件必须同时报备制裁局。三岛理事长您有何感想？”
一口气将根深葱交代我的质问背诵出来，我自己的额头都冒出一颗颗冷汗。根深给我讲解问题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一气呵成的问题抛出来，竟会是如此的咄咄逼人。
三岛怔怔地看着我，她的长脸上也和我一样布满了汗珠。我们两个就这样满头大汗地对峙着，似乎都被一连串的质问给吓呆了。
最终，还是三岛理事长先打破了沉默。
“荒、荒船同学，先让我看看你的家徽。”
“？”
真没想到三岛理事长会是这样的反应。我低下头，将铭牌上从校服的胸前摘了下来，递给三岛。她接了过来，盯着上面绘着反舌鸟图样的家徽，渐渐地，从刚才起一直紧锁的眉头开始舒缓开了。
“原来如此，果然是那个荒船家啊，我说呢。根深那个丫头下午一直在缠着我，要我传唤你过来，我还在好奇她到底想干什么呢。原来是因为这样啊。呵呵，真是老谋深算的世传政客之家啊。”
话是这么说，不过我还是意识到三岛的态度慢慢地放松下来了。
“既然这样，根深同学，请不要躲在门背后了。今天我不会逃走，所以，一起进来吧。机器人香烟的事情，在根深家和荒船家面前，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
三十
门“呀”地响了一声。穿着月白色和服的根深葱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立即转身将房门锁紧。她甩着振袖，回过头来，躬身向三岛理事长行礼。
“对理事长逼迫过甚，根深不胜惶恐，不过，我只是很好奇而已，没有别的意思，这事与根深家也没有任何关系。”
“我知道了。反正这种程度的秘密让根深家知道，也不是什么有益的事情。”
根深听了三岛的话，点了点头，突然转过头，对我嫣然一笑。
“还是亏了有荒船家的担保哦。谢谢你，雾太。”
“什么话呢，根深，荒船雾太同学在身为荒船家一员之前，首先还是我的风纪委员。”三岛接过话头，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而且，荒船这个旧姓，早就已经是时局的局外人了吧？”
“理事长，我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这件事另有牵涉的话，要不我就及时退出好了，吸烟案的调查，还请月冈学姐继续负责好了。”
“别这么说，荒船。现在事已至此，让月冈她们参与也不合适了。我的所有安排，都是为了在不惊动机器人制裁局的前提下，自己解决这个问题。说起来，你们是不是已经有犯人的线索了？”
三岛理事长的眼神突然炽热起来，一瞬间眼里冒出了孩童般充满渴望的火焰。
“不，还没有。”
三岛理事长的火焰熄灭了。
“真没意思呢——啊，不是说你们啦，我只是感叹一句，在理事长这个位置上，像侦探游戏这样好玩的事情都没法亲身去参与，真是可恶啊。言归正传——”
三岛理事长突然将脸转向我。
“那么，荒船，你对机器人的进化有了解吗？”
“啊，突然问到这个的话——没有，一点也不了解……”
“那就是说，你也不知道机器人从安置元年到现在这80年中，发生过什么样的变化咯？”
“不，一点也不知道……”
三岛用手指轻轻叩击着脑袋。
“那你呢？根深大小姐……根深大小姐？”
“啊？”
从刚才开始，根深葱就呆呆地望着理事长办公室的窗户，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她的脸上突然现出一种沉迷的兴奋。
“根深？根深？！”
“呀噜！在、在说什么了啊，这位……”
根深终于回过神来了，睁大乌溜溜的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我和三岛。
三岛叹了口气。
“开小差了哦，大小姐。我是问你，你知道这最近的80年里，机器人是怎么从人群中消失的吗？”
“理事长，您的问题，是要我回答表面的说法，还是想知道里的真相？”
什么！根深你难道真的……
“这里更无六耳，请随意回答。”三岛用着古谚，文绉绉地回应，脸却绷得紧紧的，完全看不到有开玩笑的意思。
“这80年来，机器人的消失，当然不是如星船宣传的那样，通过《身份法案》将两种社会形态混同、并大力推行母星的上古文化的结果。机器人和殖民地民族的遭遇，大概就如小说所言一样吧。是强制的融合……或者确实地说，是双重的杀害。”
根深葱睁大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出上面这句话。
“根深，我不想知道得那么清楚……”我有点后悔了，这时候我是不是应该立即捂上耳朵？
“没错，”三岛以不容置疑的阴森的口吻重复了一遍，“是先将机器人杀害，再把它们的内存植入到普通殖民者体内，让机器人的意识侵蚀殖民者大脑的双重杀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