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勿语

作者:十方旅人 更新时间:2019/12/23 18:23:12 字数:3670

时至今日,陆运潜仍在后悔当初没有听妈妈的话。要是半个月前,他没有鬼迷心窍,受了外公的诱惑,坚持留在房间里写检讨书,那怕是看漫画书,他现在肯定已经回到学校,继续踏踏实实学习考试,与同学一起为三年后的高考奋斗拼搏,而不是坐在古董店内百无聊赖地等待客人。

事实上,这半个月来古董店根本没有一个客人。

其实想想就知道原因,古董生意讲究聚气生财,古董商人都喜欢聚在一个地方做买卖,例如北京的潘家园和琉璃厂,上海的东台路,成都的送仙桥,香港的荷里活道……这是因为古董买卖向来真假参杂,市场大了,池子深了,才好鱼目混珠。而陶然斋却孤零零地开在余安的市中心,周围不是写字楼就是商场,那些朝九晚九一周通勤六日的上班族那可能对古董有兴趣!

余安作为中国中部一座小有名气的城市,虽然城市规模比不上北上广深,经济数据不及津杭成渝,但仍在上个世纪80年代末衔住改革开放的尾巴,招商引资,发展经济。时至今日,余安的市中心已是楼宇林立,园区星布。白天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夜间遍地华灯,流光溢彩。

跟中国很多城市一样,由于城市化时缺乏长远规划,大拆大建,野蛮生长,余安市区的楼宇就像被孩子推翻的积木,零零落落,乱作一团;楼宇之间的马路街巷丝来线去,七搭八搭,就像口袋里纠缠不清的耳机线。

就在这些钢筋混凝土玻璃堆砌而成的建筑中间,一栋古色古香的木质建筑兀然独立,仿佛新闻报道里的钉子户,孤僻冷傲,令人侧目。

事实上从本世纪初开始,陶然斋这座扎眼的建筑就成为余安的街谈巷议,有人说古董店上面有人,所以才能在寸土尺金的市中心占据一席之地,也有人认为古董店的主人是真人不露相,实际上是个隐藏富豪。

即便在市桥中学,陆运潜也听过同学讨论过陶然斋,不过比起大人功利的说法,年轻人明显更喜欢将传闻往诡秘离奇的方向渲染。有同学说那里陶然斋以前是一座凶宅,里面有上吊自杀后怨灵化成的恶鬼,专门在夜间出来勾魂索命,几十年来不知害了多少人的性命,幸亏后来的古董店主人懂得厌胜之术,用古物镇刹住怨气,那恶鬼才无法再作恶;还有同学说余安的城建有堪舆大师参与规划,城市的布局看似混乱,实则暗含风水阵法,陶然斋正好处在阵眼上,不能轻易动土。

如今,陆运潜终于知道真相。

与权财无关,与风水无关,只与血脉有关。姜吕虽已衰落,众神虽刻意在世人面前隐遁真形,但作为众神的监管者,在二线城市市中心守住一座十丈见方的建筑并不算难事。

半月前,姜茹离家不久,陆运潜和外公也出了门,在小区门口截停了一部计程车。在车上,姜老爷子给陆运潜讲了姜吕的起源,讲了封神的经过,讲了打神鞭和封神榜的传承。

陆运潜不知道计程车司机听完外公的话之后有何感想,他自己的第一反应是外公年老孤独,又整天对着古董胡思乱想,以致得了癔症。

不过陆运潜并非完全不信老爷子的话。因为十年前,他曾跟妈妈去过陶然斋作客。当时妈妈正和外公在雅室谈话,陆运潜自己一人在铺面玩耍。小孩子对琳琅满目的古玩没有兴趣,反而一只睡在柜台上的白猫引起了他的目光。

陆运潜偷偷走到柜台边上,一把抓住白猫的后颈,将它整个拽起来,在空中晃荡。

白猫幡然惊醒,先是挣扎一下,挣不开来,又“喵喵”叫了两声以示抗议,见对方始终不为所动,终于忍不住开口抱怨。

“小孩,你抓痛我了。”

陆运潜虽然那时年纪还小,但已有普通常识了,知道猫能跳擅跃,喜欢吃鱼,是老鼠的天敌,肉垫软软的,鼻尖凉津津的……

但绝对不会讲人话。

听见白猫口吐人言,陆运潜被吓得尖叫一声,放开了手,白猫四爪着地,犹如蜻蜓点水,轻若无物。

父女两人听见动静,都从雅室赶出来。一看到柜台前的情景,姜茹便脸色一沉,呵斥一声,那白猫便一溜烟似的跳上窗台逃走了。

回到家后,陆运潜将白猫会说话的事情告诉了爸爸,结果只引来对方的嘲笑,妈妈则在旁边说这只是幻觉。

不过陆运潜并没淡忘此事,开始的时候他对猫退避三舍,后来年龄大了,便改变了策略,看见猫不再敬而远之,而是主动上去逗对方开口讲话。

经陆运潜亲自确认,余安市方圆百里内的狸花猫、暹罗猫、波斯猫、埃及猫、缅甸猫、折耳猫以及跟陶然斋那只白猫同类的雪狮子猫都是不会讲话的。

其实这件事过后,陆运潜还去过两次陶然斋,不过一次白猫不在店里,另外一次陆运潜无论怎么威逼利诱,那白猫始终不为所动,只一味“喵喵喵”地叫。

跟着外公再次走进陶然斋,陆运潜觉得店内的摆设跟童年的记忆并没什么区别。进了门,绕过一架紫檀点翠竹屏风,便是静堂。静堂,顾名思义,这里是让客人安静鉴赏古董的地方。一眼望去,只见雕梁画栋轩敞古雅,藤椅春凳窗明几净。东西两边的博古架安放陶瓷器皿,南北两面墙张挂书画折扇,中间还有两个偌大的玻璃橱窗,一个陈列瑶琴古剑,另一个则专门放玉器端砚钱币烟壶等杂项。

除这些外,西南角落还放有一个黄梨木柜台,上面除了文房四宝外,还有青玉镇纸,珊瑚笔架以及一块铜绿斑驳的古镜。柜台后方是一个小书箱,书箱上方挂着一幅对联,上联“以闲为自在”,下联“将寿补蹉跎”。行书写成,清朗骏逸,颇有王右军遗风。

作为静堂内唯一的活物,白猫前脚伸直,后脚蜷曲,蹲坐在古镜旁边,尤其显眼。

据陆运潜所知,猫的寿命大概在10~15岁之间,他眼前这只猫神情惫懒,毛色油亮,双目有神,并没有丝毫老态。

陆运潜走到柜台前,紧盯着白猫。心跳如雷,比参加中考还要紧张十倍;心情忐忑,不知该期待猫儿开口讲话还是保持沉默。

陆运潜觉的自己就像站在法庭上的犯人,正在等待法官宣布终审结果。

三下心跳之后,猫法官终于开腔了。

“你居然从姜茹手上抢到了孩子,这不啻于虎口夺食,当真了不起!”这是对姜老爷子说的。

“小伙子,很久不见,还记得我吗?” 这是对陆运潜说的。

“原来你真的会讲话。”陆运潜故作镇定地说。

够了,一句话就够了。外公说得再多,也比不上一只猫一句话有说服力。

窗外阳光明媚,映照着大厦的玻璃外墙。路旁的悬铃木在秋风中轻轻摇曳,偶尔飘下几块落叶。陶然斋对面,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站在周大福珠宝店的橱窗在外,不知是看中了里面的蝴蝶母贝手链还是皇冠钻石女戒。在他身旁,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捡起路人扔下的烟头,正一口一口地吞云吐雾。烟雾中,两个家庭主妇皱着眉头走过,她们正在抱怨今日的猪价比上周又贵了三块。与她们擦身而过的是一个看上去刚入职场不久的年轻女生,她右手拿着手机讲话,左手提着两杯星巴克咖啡,腋下还夹着厚厚的一摞文件,正行色匆匆地走向十字路口,希望能在绿灯倒数结束前穿过马路。

可惜她终究还是迟了几秒钟,在她来到路口前绿灯已经转为红灯,她只能跟随众人在斑马线前驻足,看着汽车徐徐启动,汇入钢铁洪流之中……

景色一切如旧,城市如常运转。但对于陆运潜来说,空气变了,规则变了,一切都变了。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陆运潜不但没有害怕,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就像一下子揭开伤口的结痂,虽然血淋淋,火辣辣,却也痛快淋漓,一了百了,不必再忍受百爪挠心的煎熬。

“你是妖怪?”陆运潜不动声色地问。

“可以这样说,毕竟《西游记》中很多妖怪都是神仙的坐骑下凡而来的。”白猫娓娓道来的语气让陆运潜想起了历史老师,“我叫做四不像,非牛非马非鹿非驴,你肯定知道我的来历。”

“这个我知道,四不像是姜子牙的坐骑。”

“没错,姜子牙死后,我的职责变成了看护打神鞭和封神榜。”

陆运潜这才想起自己来陶然斋的原因。“外公你真的要要我保管这两样东西?”

“没错,不过在此之前我得给你找个师傅,传你法术。”

“那我要学习什么法术?”陆运潜满怀期待地问,心中想的是影视剧中道士作法的情景。

般若波罗蜜!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诛邪!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令下笔,万鬼伏藏,急急如律令!

“这就看你的天赋在那方面了,”姜老爷子不知外孙的心思,为他耐心讲解:“道藏如海,术法如林,即便不算旁门左道,道法也有三百六十正门。就像你们学生分文理科班,文科生写作文妙笔生花,落纸云烟,理科生做题如庖丁解牛,游刃有余,我们修士也是术业有专攻,各有所长。有的擅长腾云驾雾,御剑飞行,朝游北海暮苍梧;有的专精捉坎填离,抽铅添汞,内合金丹,外炼神兵;有的长于问卜扶鸾,凿龟数策,掐指一算,便能知晓过去未来。还有的专长变化之道,不但自身能匿形换貌,法天象地,还能叱石成羊,撒豆成兵。

“老爷子,那你擅长什么法术?”陆运潜感觉自己像是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对神仙世界一窍不通,却又充满好奇。

“我从五岁开始修炼道法,起初时因为年纪太小,只知道贪玩,专门学习变化之道,有事没事便变成虫儿鸟儿捉弄大人。后来年长些了,自然而然畏死贪生,开始苦寻钻研长生之法。不过到了百岁之后,阅历见长,领悟到万物皆空,众生皆苦,人生如寄,人死如蜕,觉得得不得长生已无所谓,于是云游四方,捉妖除魔,为民除害,足迹遍及大江南北,直到在余安遇见你的外婆,这才安定了下来。”

“如果硬要说最擅长的,那还是布阵封印,在这方面我是无师自通,无论怎么复杂的阵法,怎么繁深的封印,只要钻研个十来日,最长一个月的时间,也就学会了。”

什么万物皆空,什么人生如寄,陆运潜听得懵懵懂懂,唯独“百岁之后”这四个字他听得真切,于是问道:“阿公,你有一百岁了?”

“何止一百岁,”四不像撇了撇嘴道:“你外公已经当了两世人,今年二百有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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