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可能?”
根据妈妈身份证上的年龄推断,陆运潜一直以为外公最多不过七十岁,怎么想到对方竟已活了二百多年,不过他随即转念一想,既然已经接受了一只猫会讲人话,那接受外公来自十九世纪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姜老想起这二百年间的遭遇,不无感概地道:“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比一般的修道者更加长命一些。我曾亲眼目睹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也亲耳听到南昌起义的第一下枪声。我见证了1949年新中国成立,也经历了1999年那件大事……”
“什么大事?”
姜老想起正要给外孙细说,却听见四不像喵叫一声,提醒道:“保密协议。”
姜老幡然惊觉,无何奈何,只得改口说:“1999年的大事,当然是澳门回归中国。”
尽管陆运潜觉得外公对自己有所隐瞒,但对方毕竟是自己的长辈,外公既不肯说,他这个当孙子怎能勉强。而且说起火烧圆明园,陆运潜记得这事发生在清朝咸丰年间。
“这么说你老爷子你是咸丰年的人了,那我妈妈她……”外公活了二百岁,陆运潜自然而然对妈妈的年龄有新的想法。
“你妈妈是我一百六十多岁时出生的,结婚时比乘鲤还要小两岁。”
陆运潜心中想:“怪不得你们关系不好,按照正常人来说,你们隔着八九代人呢!”
“那我妈妈知道外公是玄门中人吗?”
“她不但知道,还修炼过法术,天赋还很高。”
“那她修炼过什么法术?” 陆运潜发现了妈妈鲜为人知的一面,更觉兴趣盎然。
姜老拈须一笑,没有直接回答外孙的问题,反而向对方问道:“你知道《古今图书集成》这部书吗?”
“当然知道,”陆运潜虽然不知道外公为什么突然考究起他,但还是如实答道:“初中历史老师讲清朝史时曾经提过,还拿它和《永乐大典》和《四库全书》比较。”
“还记得这部书是谁编纂的吗?”
“记得,是陈梦雷。”
“很好,你妈妈的师承和能力就是与陈梦雷相关。”
“陈梦雷?”陆运潜越听越糊涂。据他所知,陈梦雷只是一个学识渊博的清朝文人,他少年得志,十二岁中秀才,二十岁入进士,但一生命途多舛,先是因为“三藩之乱”无辜受牵连,被康熙贬去辽宁奉天(今沈阳),十七年后才被召回。到了古稀之年,又被“九子夺嫡”的权力漩涡波及,被刚登基的雍正流放到更加偏远的黑龙江卜魁(今齐齐哈尔),最终客死异乡。虽然陈梦雷活了九十一岁,在古代算得上非常罕见,但妈妈作为一个现代人怎可能和他扯上关系?
陆运潜正要提问,却见外公摆摆手。“不用急,待会儿你就能亲眼见到你妈妈如何施法。按照她的性子,肯定今晚就会杀来陶然斋了。”
“什么?”一听见姜茹要来,四不像便似老鼠见猫般一脸惶恐,“原来你还没有摆平你女儿,这该如何是好?她若打上门来,不要指望我会帮你。”
“我妈妈真的很厉害吗?你怎么这么怕她?”
“很厉害,她年纪比你还小的时候,力气就比你大。第一次见面时,她就狠狠地抱住我,弄得我几乎透不过气。可怜我跟随子牙上天入地,出生入死,没有死在魔家四将手下,也没有死在万仙阵中,却差点死在一个小女孩手上,实在太窝囊了。”
“你居然不是一个小女孩的对手?”
“就是因为是小女孩,我才让着他,我要是露出真身,只要一伸爪,不,是一撅蹄,就能让她粉身碎骨,一命呜呼。我本来打算等这小妮子修炼个四五十年,再跟她一较高下。没想到她生具慧福仙根,修道十年就登堂入室,说是天选之人也不为过。”
四不像猫口开开阖阖,喋喋讲到这里,忽然幽幽叹了口气,才继续道:“想当年子牙在昆仑山上师承元始天尊,勤学苦练四十载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不得已下山代理封神,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陆运潜思索一阵,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幸亏姜太公天赋不好,否则他留在昆仑山上修仙,不下山结婚生子,就没有外公了,没有外公就没有我了。”
“小潜说得好,是这个道理,”姜老哈哈大笑,“这叫做洪福有份,清福无缘。太公命中注定要出将入相。”他一边笑,一边在拐杖的把手上摸索。
陆运潜先是听到金属碰撞的轻微声音,然后看到拐杖把手上露出一个小暗格。姜老巍颤着将手指探入暗格,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物事取出来。
“这是什么?”陆运潜定眼细看,发现外公手指间拈着一根发丝。
“这是你妈妈的头发,她临出门的时候在玄关的镜子前梳过头发,这是我出门的时候捡的。”
“这有什么用?”
“我要布置一个阵法,一个只让姜茹进不了陶然斋的阵法。”
“六甲迷魂阵?” 四不像问。
姜老点了点头,特意从橱窗里选了一枚品相极好的咸丰通宝,将发丝穿过钱眼,系了一个平 结。又从博古架上拿了一个蓝釉瓷碗,去雅室舀了半碗清水,将钱币投进水中。
接着脚下步罡踏斗,踽踽走到西北角落,将瓷碗放在地上,从袖里拿出一道咒符,在空中虚画几圈后,叩齿三次,低喝一声“遁”,咒符应声着火。姜老将点着的咒符扔进瓷碗水中,那水竟似汽油般“霍”的一声燃烧起来。这一连串动作下来,老人已是头冒热汗,微微喘息。
不过一分钟的时间,清水、瓷碗连同缠着发丝的钱币通通焚烧殆尽,地板上不要说灰烬,就连烈火烧过得痕迹都没有。
陆运潜在一旁看得目瞪神痴,不等他开口发问,姜老已经转过身来解释:“六甲迷魂阵中的‘六甲’,出自天干地支,分别是甲子、甲戌、甲申、甲午、甲辰、甲寅。其中甲子的五行属性为‘海中金’,我是以水为海,以钱为金,将‘海中金’遁入五行属性同为“金水”的西北方向,接下来我还要出将余下五甲遁入对应的方位,这六甲迷魂阵才算完成。”说完,又从博古架上取下一个宣德铜熏炉。
陆运潜对于外公的话一知半解,心想:“先不论这阵法效果如何,起码成本是下足了,原来古董除了装饰鉴赏外,还有这样用处。”
姜老布置阵法时,四不像一直冷眼旁观,等阵法布置完成后,它才懒洋洋举起一只猫爪,对着橱窗里的青石关羽雕像说:“我对关二哥发誓,这个阵法若能拦住姜茹,我一个月不吃鱼虾蟹。”
姜老无所谓地笑了笑。“其实我设这个阵主要是想看看姜茹如今的道行还剩下多少。这个阵是先手,我还有后着。”说罢,从上衣的口袋掏出一个古旧的按键手机。
姜老虽是修道之人,毕竟年事已高,眼神已经不好,眯着眼按了好一阵,才打通了电话。
电话一接通,姜老就对电话另一头的人连声道了歉,说他临时有事,不能亲到车站接待,万请对方敬谅,又给对方讲了陶然斋的具体地址,让对方坐车来这里。
等待客人期间,姜老去了雅室沏茶,四不像则在静堂给陆运潜讲了很多中国神仙的趣闻逸事,全部都是陆运潜前所未闻的,直听他惊叹不已,连称不可思议。
四十分钟后,一个中年人走进了陶然斋。
中年人矮墩墩的,圆胖脸小胡子,腋下夹着一个长筒形的油纸包裹,扁鼻梁上架着一副灰框眼镜,厚厚的玻璃镜片下是发暗的眼圈。眼下正是“天凉好个秋”的天气,他却大汗淋漓湿透衬衫,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一进门看见姜老,那中年人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喊道:“大恩人,我总算找着你了。”
这下不要说陆运潜,就连姜老也吃了一惊, 他略一怔忡,才伸手扶起对方。“赵先生,快快请起,老夫受不起这么重的礼,你千里迢迢送画给我,你才是我的恩人。”
“老先生,你叫我小赵就可以了,”小赵踉跄了一下站起来,暼了一眼包裹,压低声音道:“这画里面有只酒鬼,你不怕它缠上你吗?”
“人老成精,物老成怪。”姜老淡然一笑,“老夫要是怕,就不会做古董这一行了,而且就算这画里真有鬼,我也有手段应付。”
“这就好,这就好,”小赵一边搓着手一边道:“讲真的,我在来这里的路上还担心这画里的鬼是来找你晦气,要是这样,我倒宁愿将这副画留在身边,不让这尖酸刻薄的酒鬼去害其他人。”
小赵一进门就失态跪倒,姜老原本存了鄙夷之心,万想不到对方竟如此有骨气,由不得心生敬意,当下往后门一指,道:“我在里头冲了茶,上好的普洱,我们进去慢慢详谈。”
听到“茶”字,小赵脸上的肥肉抖动了一下。“自从被那酒鬼缠上,我就没有睡过一日好觉, 这些日子我已经戒掉了烟茶咖啡,只望能够睡得安稳些。”
“今日过后,我保证你每晚都能一觉睡到天光,就算是发梦,也时好梦美梦甜梦,要不是今晚陶然斋有事,我还打想留你在这里过夜,让你好好睡一觉再走。”
“不用了,我已经在车站附近订了酒店,五星级的,我打算在那里好好睡个三天三夜再回家。”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进雅室。陆运潜虽然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但通过两人对话可以推断,这赵先生手上有一幅画,画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每晚骚扰他睡觉。他从千里之外将画带来陶然斋,就是为了摆脱画里的祟物。
交易似乎进行得十分顺利,仅仅五分钟后,两人便从雅室出了来。老人看上去成竹在胸,中年人则是如释重负,连走路的步伐都变得轻快起来,显然都对交易的结果十分满意。姜老将赵先生送出门,回到静堂一拍手,对陆运潜道:“接下来就是守株待兔,等你妈妈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