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凛冽的寒风扫荡过破败的城镇,卷起一阵新灰与尘土。
雪,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落在废弃的街道上,落在路边被啃尽了的尸体上,落在店铺被打碎的橱窗上,落在拼命逃跑的流亡者的身上。
眼前是白茫茫的无边无际的一片。
如果可以的话,堆个雪人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惜,也找不到有兴致去堆雪人的人了。他们急着逃命,是不可能停下脚步的。拥挤的人流沿着街道向不远处的城门涌去,人们争先恐后地向前逃窜。不断地有人被抛下、被推倒、被挤压、被踩踏,最后成为怪物的美餐,失去了最后一点生的气息。
毕竟,末日来临的时候,博爱与谦让似乎变成了一种陋习。
相比之下,那个穿着披风逆着人流的女孩,似乎要显眼得多。
“……下雪了。”少女旁若无人地喃喃自语。
“救救我的孩子,有谁能来救救我的孩子!”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让她不由得怔了怔。少女面无表情地朝着队伍的尾端望去,一个瘦小的身影在人潮中无力地向前挪动着,可他越是挣扎,越是被周围的难民向后推挤。最后只能在视野中逐渐远去,化作了几乎看不见的小点。他的母亲无力地瘫坐在路边的台阶上,神情憔悴到近乎崩溃。
少女没有说什么,只是别过脸去。
【你为什么不帮忙?】
“半个月前的那个夜晚,为了躲避肃清队的追捕,我不得不逃离了这座城市。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夜里也是这样的漫天大雪。如果这座城市本来就不接纳我,我又何必为它付出什么?”
【我们说好的,见到遇难的平民要尽可能地帮助他们。】
“啧,我知道了。”
少女一把扯开披风,一头栗色的短发在风中无定地摆动着,翠色的眼睛闪烁着灵动的光芒。“替我保管好。”她一把将披风塞进那位母亲的怀里。便转身朝着队伍的尾端冲去。
“自由的风,无惧的风,请助我一臂之力。”
少女用力一蹬,足足跳起五六米之高。她借着高度的优势朝着远处望去,在几番搜索后便锁定了那个瘦小的身影。只见她在下落的那一刻向前俯身,借着一个难民的肩膀向前一蹬,在人群的头顶飞奔了起来。
怒吼的狂风撕扯着她,漫天的暴雪裹挟着她。但不知为何,像是与这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那般,少女轻盈的身姿在这狂风暴雪之中没有受到一点影响。只见她三步并作两步地飞奔到那个孩子的面前,一把提起他的衣领,顺势搂入怀中。在那个孩子反应过来之前,便已经回到母亲的身边。
“听话,不要再和你的母亲分开了。”少女没有再说什么,将自己的披风重新披回身上。她没有理会身后女子的千恩万谢,转过身继续赶路。
少女不是普遍的人类,作为科学研究的产物,她所走过的人生都是在实验室里度过的。
少女没有名字,她所记得的,不过是一个名为“箱庭”的代号而已。
没有父母,没有自由。幼时的少女所面对的,只有穿着白大褂的科研人员和冷冰冰的实验数据而已。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即便自己的父母不是真正的父母,自己的兄弟姐妹也毫无血缘关系。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像一个真正的家庭一样,拥有货真价实的幸福。
当然,这也已经是过去的回记了,在那场不幸的爆炸事故之后,“箱庭”和她的兄弟姐妹们不得不以一种狼狈的姿态走向了外面的世界。
失去了曾经生活的家园,失去了原本安稳幸福的生活。少女和她的家人们跌跌撞撞地走上了流浪的道路,眼前只留下了无尽的荒芜与绝望。
她们注定不会为普通人所接受,在这场生化危机爆发之后,再也没有人会愿意对她们这些病毒的共生体施以援手。
更何况,他们的处境也一样困难。
在化作废墟的大地上,没有哪条生命不是在艰难地生活。
“箱庭”向右一拐,走进了一条较为偏僻的巷道。
小巷阴暗的角落中,几个高大的身影匍匐在地上,似乎在啃咬着什么。少女的走进似乎引起了它们的注意,它们中的一个猛得抬起头,露出了半张翻开皮肉的脸。“丧尸”,在两年零六个月前爆发的那场生化危机中大肆横行,给那时毫无防备的各国政府造成了沉重的打击。它们以动物的血肉为食,通过血液和体液将它们的猎物转变成它们的同类。由于习惯成群结队地出现,在战争初期给联合军队施加了不小的压力。
少女并不讨厌丧尸。她很清楚,自己其实和它们并没有什么两样,两者的血液中充斥着一模一样的病毒。也正因为如此,像自己这样的共生体才会不断遭到他人的冷眼与迫害。正因为如此,自己也才会被大多数幸存者恐惧,被唤作魔鬼,被诬陷为恶魔。
自然,排斥她的,也包括眼前的这座城市。
在它还有能力将她驱逐出境的时候。
当然,虽说“箱庭”并不讨厌丧尸,但任由它们堵住道路还是会导致不小的麻烦。
少女抽出别在腰间的长剑——
“风之刃•斩!!”
就像是旧日里千万次的练习那样,周遭的气流凝聚在手中的剑刃上,推动着剑刃将眼前的敌人斩成两截。少女不动声色将剑刃收回,眼神平静地仿佛刚才那凌厉的一斩只是在一瞬间。
病毒在强化共生体的各项机能的同时,也赋予了他们凌驾于自然规则之上的能力。“控制周围的气流”这样的能力对于共生体“箱庭”来说虽不是特别熟练,也算是得心应手。再加上少女考核排名第一的应激能力和机动性,应对大量的敌人也绰绰有余。
“到底藏在哪里了,光驱那个家伙,也不把坐标位置给我发过来…”
【我在这里!】
很及时地,一份坐标路线图在她的脑海中浮现。
“这还差不多。”“箱庭”无声地笑了笑,“每次的情报都可以这么及时,要不是我很清楚你的能力,还真以为你在我脑袋里面装监控了。”
此刻,位于这座城市——科特林格勒南部的一间仓库内,几只丧尸从阴影中晃晃悠悠地走出,又再度消失于黑暗。一个身材矮小,身披白袍的灰发女孩瑟瑟发抖地躲在集装箱的后面。相比之下,半跪她身边的少女虽然有些虚弱,但很明显要镇定得多。
【不要出声。】少女忧心忡忡地望着怀中的女孩,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女孩认同地点了点头,一双不安的大眼睛不安的眨动着。
鲜红的血,一滴滴地从少女眼角的伤口流下。划过被灰尘沾染弄脏的脸颊,在地上绽放出朵朵斑驳的花。少女吃力地用手捂住额角的伤口,强忍着不断刺激神经的痛感,对怀中的女孩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不要害怕,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女孩只是依偎在少女的怀里没有出声,攥紧的小手微微颤动着,显得有些无助。
她只记得,自己最初的记忆是在枯萎的大地上醒来,然后被全副武装的士兵推上了卡车。
她只记得,在这之后的半个月里,自己在实验室里接受了种种惨无人道的实验,每一天都在祈祷着不要死去。
她只知道,当那些实验人员为了躲避丧尸的追捕而四下逃散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还记得她的存在,还记得她被困在铁笼子里。
她只知道,是面前的这个大姐姐把她从实验室里救了出来,甚至为了保护她而受了很严重的伤。
她愿意相信面前这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仅仅是因为那份罕见的温和。
“哐当——”仓库的大门被猛地一脚踹开。震耳欲聋的声响让仓库里的两人不禁颤了颤。自然,这也引起了所有丧尸的注意。“箱庭”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从腰间抽出长剑,眼里尽是不屑之意。
片刻后,望着堆积成小山一样的尸体,“箱庭”面无表情地收起手中沾血的刀刃,转过身朝着货架后的两人挥了挥手。
“出来吧,麻烦我已经解决了。辛苦你了,光驱。”
站在“箱庭”面前的少女,正是归属于她麾下的训练有素的士兵,代号为“光驱”的队员。此时此刻,她正吃力地想要用手捂住不断流血的伤口。
“你的眼睛怎么了?”
“出了点问题,一个受到惊吓的冬国士兵不慎引爆了一枚手雷。我只是…被飞过来的弹片刮了一下。”“光驱”苦笑着回答道。
“箱庭”从随身携带的医疗箱内取出绑带,开始帮“光驱”做一个简易的包扎。
“还是这么不小心……”望着眼前朝夕相处的战友,“箱庭”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要乱动,你流了那么多血,身体已经很虚弱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队长“箱庭”和成员“光驱”之间,不仅仅是上级和下属的关系,在经历了无数次炮火的洗礼之后,她们之间的情义早已胜过了血与脐带的连接。也只有在“光驱”的面前,“箱庭”才会罕见地流露出温柔的一面。
“放心,不会有事的。”
“你总是这样搪塞我。”“箱庭”轻叹一声,继而将目光转向“光驱”身旁的女孩,“她就是阿芙乐尔?”
“没有错。”
“阿芙…乐尔?”女孩迷惑地从“光驱”身后探出脑袋。
“那是博士给你取的代号。”箱庭伸出手揉了揉女孩的头发,“我们来自一个叫做‘拾荒者’的组织,约瑟菲妮博士是组织的领导人之一。”
“我们要离开这里了,孩子。”“光驱”轻轻地将手放在“阿芙乐尔”的肩膀上,望着她骨瘦如柴的身体,不由得有些心疼。“我们的车队已经安排了接送的车辆。”
“可是…我们要去哪里?”女孩低下头,非常小声地问道。
“该怎么说呢…我们要去一个可以接受我们共生体的地方。”
“在那里,我们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也不会被强迫进行那些惨无人道的实验。”
“我们称其为移动绿洲,但从心底里来讲,我们更愿意称呼它为:”
“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