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契约是双向的，我死了，你也活不了。”伊勒平淡道。
话音落下，那影子犹豫了一下，然后重新落回原位。
伊勒走到锻造炉旁，这里的铁架上陈列着纳什平时使用的锻造工具。它们表面坑坑洼洼，磨损颇多，显然是有些年头了。
“六阶以上的工匠会发生什么质变？”伊勒一边端详，一边用意识传音道。
“他们的灵魂似乎会和精神之海产生某种程度上的连结，”尤耶回应道。“这种连结被称为‘铸魂锁结’，建立连结的工匠能够将‘连结’这一特性施加在自己锻造的装备上。”
听到这，伊勒瞬即了然，“你的意思是说，建立‘铸魂锁结’的工匠能够锻造套装？”
“是，”尤耶的语调中忽然流露出强烈的不屑，“不过，拥有铸魂锁结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了。想凝聚这东西太难，而且，失败意味着死亡，所以没人愿意冒这个险了。成为六阶工匠，已经勉强算得上是大师，能享受诸多好处，自然不需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探求那虚无缥缈的‘铸魂锁结’。哎，遥想十万年前，在主人您统治下的盛世里，几乎每位工匠都身负‘铸魂锁结’，那时的神兵神器更是层出不穷，眼花缭乱。看看现在，当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伊勒自动把她后面那段话给略了过去，又问道：“纳什呢？他看起来倒像是薄情寡欲的求道者。”
“那只鬼当然有铸魂锁结，”尤耶悠然道，“鬼的灵魂比人类强了数倍，即使凝聚锁结失败，也不会死亡。而且，它们寿命悠长，可以反复尝试凝聚，只要坚持不懈，总有成功的一天。”
“鬼？是什么？”伊勒不解。
“人类往往把它们称为‘妖’，”尤耶解释道。“我们则习惯称之为‘鬼’。”
“‘妖’是指‘妖怪’，还是指‘巫妖’那种半死不活的灵魂体？”伊勒不禁又问。
“都不是，”尤耶简短道。“它们是信仰的产物，族群庞大，实力强大，妖王更是堪比众神的存在。”
正在观摩工具的伊勒，无意间瞥到铁架的底端有一块半米长的铁块，他弯腰拾起，同时转移话题道：“他给大小姐锻造的，会不会是套装？”
“您亲自去看看不就好了？”尤耶轻笑道。“不过，依我之见，几乎没可能。套装对锻造材料和锻造工艺的要求非常苛刻，不是区区几个月就能完工的。而且，它会极大地损耗锻造者的灵魂，您看那只鬼活蹦乱跳的，完全不像是受伤的模样，所以啊，他给大小姐锻造的，肯定是件很普通的装备。”
伊勒神色平静的点了点头，道：“那就好。”
“那就好？您什么意思？您想干嘛？”尤耶的语气随即紧张起来。
“别慌，我只是有个不错的想法，想实践一下罢了。”
伊勒语气中流露出的平淡，让尤耶更慌了。她急忙分出一缕影子，顺着伊勒的脚跟来到头顶，然后顺着他的目光定睛一看，尤耶只觉心底突然涌上一股强烈无比的寒意！
她虽然看到的仅是一块平平无奇的黑铁块，但她聪慧无比，岂能联想不到伊勒想做什么？！
“主人，您不要冲动！您的想法的确很不错，但是猎者之血万万不能流落他人之手！觊觎此物之人，大都是您往日的宿敌！他们存在至今，其掌握的权势和积累的财富远非今日的您可比！他们查到您，不过举手之间；杀掉您，就像捏死只蚂蚁那般简单！而且，没有令妹的血，您是炼不成天圣钢的！”
话虽说完，却久久不得到答复。尤耶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多嘴了……
这时，伊勒忽然掂了掂手中的铁块，笑道：“我只是想试试君士坦丁锻造法罢了。倒是你，一时心切，居然把秘密抖露出来，小心噬芒巫责罚。”
听到这，尤耶只想给自己俩耳光，好好管管那张漏风的嘴。
她干笑了两声，故作随意道：“陛下受制于契约，暂时是罚不到我了。”
话虽如此，但尤耶的心却是慢慢沉了下去。
最初皇帝是猎者之血的第一位拥有者，对包括女巫在内的很多人来说，算不上什么秘密。但是，对往事无从记忆的伊勒来说，却是万分要紧。
伊勒完成了升华仪式，也意味着他知晓猎者的过去。但是，那份过去的记忆中，并无第一人的事迹，也即是说，伊勒暂时不知道自己是最初的拥有者。这样一来，即便是他知道，猎者的全部力量来自于龙族，也不会觉得有何不妥。毕竟，他还弱小，借助外力来成长并不可耻。
但是，倘若让他知道，曾经的自己，万法皆通，举世无双的最初皇帝同样身负猎者之血，同样借助了龙族的力量，那就极有可能会打击他的积极性，甚至让他一蹶不振，难拾往日帝威！事情要到了此番境地，那她尤耶可真就成万劫不复的大罪人了！
她本想着再说点什么来鼓励鼓励伊勒，但不成想，被伊勒抢先了。“你不必那么谨小慎微。我是我，不是最初皇帝，我和他不同。再者，曾经的我虽然身负猎者之血，但赋予我这股力量的龙族不也败在我手下？猎者固然强大，但我更强。”
伊勒的话语中流露出的强烈自信，使得尤耶不禁有些恍然。她的记忆翻转，起起伏伏，激荡不休，它们洞穿现在，穿越过去，又一次回到了十万年前的那场最终决战。
她看到了那位鬓发泛白，却依旧挺拔的黑发男子。他凌空而立，保证每一位将士都能看到他的身影，他虽一言不发，却犹如烈阳般照耀鼓舞着每一个人的心灵。
他执剑，剑锋遥指神城，他呐喊，鼓动百万雄军！战争的号角吹响，他身先士卒，有如星辰汇聚，直冲敌营。
他永远冲在最前面，一直如此。
“先行者揽住黑暗，后来者才能拥抱光明。”
尤耶的耳边忽然响起这句话，她依稀记得，这是“自己”询问那个男人，为何总是冲在最前面时，得到的回答。
“尤耶，你又被祖辈们的记忆影响了。”
这句平淡的话语好似一记晴天霹雳，瞬间把尤耶的意识从十万年前拽了回来！
“咱们两个，到底是你帮我，还是我帮你？”伊勒不由叹息。
尤耶只觉自己脸部发烫，羞愧不已，她张了张嘴也没想出啥好的解释，最后只能低声道歉：“对不起……”
“其实，”伊勒又道，“我本来是的确是想用猎者之血给柯琳娜做件好物什。但是，转念一想，她手里有天圣钢锻成的匕首，我再送件一样的瑕疵品过去，倒真有点自讨没趣了。所以，我决定换个别的。”
“什么？”尤耶好奇道。
“发带。”伊勒并不隐瞒，直白道。“但是，铁的材质太硬，而且各方面条件很差，并不合适。”
“哎？”尤耶不禁愕然，“用铁料做发带？主人的想法未免太惊人……那种东西不是大都以布料、缎带，或者皮革为主吗？在你原来的世界，也有用一种名为‘塑料’的东西来做吧。我可从没听过用铁料来做发带的人呢。”
“柯琳娜是刺客，没必要的装饰之物或许会偶尔带带，但肯定不会时常带在身边。为了能让她一直带着，我才想用锻造材料来做那枚发带，让发带变成一件能助长实力的利器。”
尤耶惊讶的轻咦了一声，接着不怀好意的说道：“主人，您这般煞费苦心，莫非是对她动了歪心思？她就像颗冰块，冷得不行，没什么乐趣可言，我不看好她。”
“不是，”伊勒很干脆地摇头道。“她的外貌形态很像一个人，一个不存在的人，我想把她打扮成那个人。”
“您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头绪了。”尤耶忽然道。“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打扮成纸片人的模样，您未免有些太奢侈。再者，如若被她知道您的真实用意，那后果……啧……”
“穿一次就好，满足一下我在地球不能一尝的夙愿。”
“夙愿？就这？陛下，您堕落了！”尤耶煞有其事道。
“我本就没崛起过，何谈堕落一说？”伊勒挑眉，不以为然的反驳道。
就在这时，纳什和柯琳娜他们有说有笑的走了出来。
“大小姐您能满意，真是太好了！等我再根据您的建议，调整一番后，就让人送去城堡。基本不出两日即可。”
“劳您费心了，纳什大师。”柯琳娜微笑道。
“大小姐哪里话，能为尼贝尔效力，是我的荣幸！”纳什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然后哈哈大笑。他的声音如同洪钟，震得整个楼层都在晃。
“咦，”纳什看到铁架前的伊勒，赶忙道。“首席术士也对我这锻造之术感兴趣？”
“兴趣很大，”伊勒笑道。“引魔术士前途有限，我时常担心走着走着就无路可走，所以多涉猎了一些领域。”
“先生哪里话！您可是尼贝尔的首席术士，前途坦荡，光明无比，怎么会无路可走呢！”
“小心提防着总没错。”伊勒打了个哈哈，敷衍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