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吵嚷嚷的小院子里，突兀陷入谜一般的沉寂。
“祖父。”杜若行小声嘀咕了一句，身边的杜宛秋捏了一下他的手指。
此时姗姗来迟的二人见到了早已恭候多时的杜似沙，杜似沙让他们二人站在左侧靠近灵柩的位置，正对着二人的是杜林韵和杜如焉。
杜林韵的脸色固然不算好看，杜如焉的表情更是阴郁得吓人，杜若行料想自己的二哥此时应该还不知道自己仍然有着继承权一事，不然那张脸估计会更加难看。
二人刚站稳，杜若行就看到缓缓朝二人这边走来的杜家家主，他拄着拐杖，有点蹒跚地朝着棺材走去，一时间，杜若行还以为他要踏进属于自己的棺材入土为安。
看到杜家家主的驾到，喧闹的人们顿时停住了吵闹，目送着杜家家主走到棺材的面前。
杜若行看着趴在棺材上一言不发面如焦土的祖父，看着对方那冷若寒冰的面孔，他看到对方眼中闪过诸多的情感，唯独没有怜悯与惋惜。
但这种话，他只能在心里嘀咕，甚至不可能和身边的妹妹一一道明。
人们都安静地望着这边，身穿西服的人们似乎都在等待着这个半截入土的老爷子说上一两句话，为这一出葬礼定性。
杜若行等了很久，他看到杜林韵脸上的光泽越来越淡，似乎对什么失望了一般。
终于，杜家家主说出了他在葬礼上说的第一句话：
“在文州，姓杜，就意味着面对这样悲惨的结局。”
杜若行看得很清楚，在祖父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杜林韵的脸色刷地就变白了。
“我的儿子，我的孙子，我的后代，我的亲人，无一例外都走得并不安详，有时候，我甚至会怀疑，是否我们的家族被什么给诅咒了一般。”
祖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沉重，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一样，话语的末尾，有着沉重的鼻息与喘气的声音。
杜若行听着对方这话，自己都忍不住想咋舌，但碍于祖父的威严，他不敢做出这种举动。
这老头跟照片上和蔼的样子一点都不像，狡猾的像一只老狐狸。
杜若行自然对于这样的角色没什么好感，但碍于长幼尊卑与地位差距，他也就只能在脑海里对这个老人评头论足了。
“但是，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诅咒，杜家，也从来不会惧怕什么诅咒。”
确实，杜若行由衷地点了点头，他可是坚定的唯物论者，对于祖父的演讲他还是十分赞成的。
“这不是一次意外，这是一次针对杜家后代的谋杀，针对杜家的阴谋，杜家不会就此罢休，我，更不会让杜雪林的血白流。”
杜家家主转过身，露出疲惫带着振奋的表情，他双手放在棺材板上，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为了杜家，请各位出一份力，给这件事画上句号，给杜家一个答复与交代，谢谢。”
人们鼓起掌来，杜家家主也轻轻点了点头，拄着拐杖走到杜若行的身边，不怒而威地正视着前方满脸怨恨的杜林韵。
杜若行倒是明白杜林韵怒意的由来，在对方看来，祖父所做事情，无非是将杜雪林的死去当做对黑道中宵小之辈与敌人清算的借口，一条人命，变成草菅人命的开端。
可你个杜林韵又能怎么办呢？杜若行看着对方握紧拳头又暗自放下的样子，不由得觉得有点好笑，对于一个被收养的义子而言，自己儿子的一条人命能够为杜家的扩张发挥作用，本身就是一件奢望。
他还能奢求什么？杜若行看着对方咽下这口气的憋屈模样，自己都觉得这男人有些可悲了。
只是，当默哀与悼念的气氛弥漫开来之时，一声忧郁的呼喊将这一切打破。
“祖父，这件事不能盖棺定论，雪林的死，很蹊跷。”
杜若行脑袋“嗡”的一声被敲中了，他抬起脸望向对面，看见卷发的阴郁高个子不紧不慢地站了出来。
杜如焉……杜若行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竞争对手说话，这个与自己明争暗斗并几乎取得完全胜利的男人站了出来，似乎想要给杜若行最后一击。
杜若行听到杜宛秋也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在他看来，若不是自己先前跟杜宛秋说过祖父打算让自己成为继承人候选人这件事，恐怕杜宛秋此时就要跟杜如焉好生相劝了。
毕竟，在她看来，这起争斗已经结束了，没必要继续死缠烂打破坏兄弟情面。
“小秋真是想的太天真，”杜若行苦笑着想着，“现在看来就算我举手投降，杜如焉这家伙也不会给我好果子吃。”
场地内和院子里也传来低声的交谈声，似乎所有人都在对杜如焉突如其来的发言感到意外。没人知道他说出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除了杜若行和亲手杀死杜雪林的科塔西路知晓他究竟打着什么算盘。
很多事情真的很明显……杜若行看着站在杜如焉身边的杜林韵，顿时就明白这站位背后的意味了。
杜雪林，就是杜如焉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内鬼，这出戏，是杜雪林的父亲杜林韵让他唱的。
显然，杜林韵支持的是杜如焉，他在听到杜如焉说出这句话时，脸色虽然没有变，但杜若行听到了他轻轻舒了一口气。
“如焉，你是什么意思？但说无妨。”
家主倒也没有对这样的直言直语感到反感，先是对杜如焉点了点头，而后，若有若无地抬起眉角，那对浑浊的眸子倒映着杜若行那流着冷汗的脸。
是的，杜若行确实有点紧张，他没想到杜如焉会突然来这么一手。
不过杜若行心里虽然紧张，但内心深处还是有着些许把握，不至于暴露杜雪林的真实死因，毕竟科塔西路是专业杀手，不会暴露太多痕迹。
手枪用的是那伙混混的，是科塔西路杀死陈能之后，从他身上抢过来的。
手枪上没有留下科塔西路和杜若行的指纹，只有杜雪林的指纹残留其上。
科塔西路甚至让子弹射入的角度符合自杀者手枪对准太阳穴的枪弹痕迹，子弹留在杜雪林的脑壳里，现在还留在他的脑袋里边。
只是，将这些伪造出来的事实罗列在一起时，杜若行自己的脸色也变了。
他意识到，科塔西路的处理，非常不符合逻辑。
也就是在他意识到这一点的这一瞬间，杜如焉走到棺材面前，手指轻轻在木质棺材上拂过，表情里多了几分凄苦。
“对不住了，雪林，还不能那么快让你入土为安……”
他真诚而悲切的表情让众人都有些迷茫，似乎没人料到生者与死者有着如此深厚的交情。
废话，杜若行自己都忍不住吐槽，杜雪林死前心里想的念的估计就是这个马上就要送他上西天的杜如焉，杜雪林内奸的身份已然暴露，早死晚死都得死，某种程度上他们二人是生死之交。
杜雪林永远是死的那一方，杜如焉永远是站在棺材板上流泪的那一方。
“杜若行！”
杜若行听到杜如焉喊自己的名字，一瞬间浑身汗毛倒立。他看见这个海带头的男人转过半个身子，目光鹰隼般锐利，死死盯着自己。
“呃，有啥事好好说，别至于吼这么大声吧……”杜若行摆着手搪塞地笑着。
杜如焉显然不打算理睬自己这个一败涂地的傻弟弟的苦笑，目光生硬地从杜若行的身上移开，停留在自己祖父的脸上。
“杜雪林死去的时候，科塔西路和杜若行都在场，他们二人想必知道雪林死去的真相。”杜如焉还未开口，杜林韵对家主说到。死者父亲的脸色此时倒是趋于平静，就像是早就知道杜如焉会唱这么一出戏一样。
“叔，斯人已逝，就别在意这些了，”杜似沙局促地走到杜林韵的身边，毕竟他才是这场丧事的主办人，“有什么事也请等到这件事办完来吧……”
“义父并未提出异议，”杜林韵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随即将目光朝自己的侄子杜如焉投去，“如焉，想说什么尽管说。”
杜似沙窘迫地转过脸，看见祖父那张微笑的脸，顿时也没有别的话可说了。
杜若行的笑脸也凝固了，他听到杜林韵将这件事彻底往自己和科塔西路身上揽的时候，脸色顿时就阴沉下来。
杜宛秋紧紧挽着杜若行的手臂，杜若行低下头，看见的是她坚决的眼神。
“傻丫头。”杜若行不知该对这个妹妹说什么好，这个小女孩此时的举动像是一种无声的表态，所有人都看到她站在自己身边的举动，就像是一种对杜如焉的反抗。
只不过，这出戏的主角还是杜如焉，人们的目光更多的聚焦于这个黑道之子的身上。
“叔叔说的没错，科塔西路亲口对大哥说过，雪林是自杀的，”杜如焉一只手撑着下巴，余光扫视着自己的大哥，“对吧，大哥？”
杜似沙脸色阴沉，他一边嘀咕着什么不想和这件事扯上关系，一边又挠着头解释道：“科塔西路确实对我这么说过，当时我也觉得奇怪，雪林为什么要自杀呢？”
“他完全没有自杀的必要，当时科塔西路已经将匪首的脑袋给割了下来，所有的小弟都被绑了起来，他已然脱险。”杜如焉立马补充道，亮出自己左手的五只手指。
“……他或许是因为疼痛至极才选择自杀的。”杜若行刚说出这句话，自己就觉得自己的脑浆仿佛在倒流，就像是踏入一个早已预谋好的圈套一样。
他惊愕地抬起脸，一对眸子里满是震惊与崩溃的神色，而杜如焉却也没有露出得意的笑脸，只是淡漠地用左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是的，和你说的一样，杜雪林确实经历过痛不欲生的虐待，”杜如焉右手按在棺材板上，轻轻放下左手，面对参加葬礼的来宾们说道，“他的左手被那些匪徒一一砍断，连根切断，没能留下全尸。”
底下顿时传来愤怒与震惊的声音，这个消息再度使得先前杜家家主清扫黑道的提议得到人们的拥护，此等残忍与践踏杜家尊严的行径，怎能不让人义愤填膺？
杜若行呆滞地转过脸，看见自己祖父那淡淡的微笑，自己瞬时像堕入冰窟一般背脊发凉。
“怪不得，怪不得他会同意杜如焉继续说下去，他……这些人，都是老狐狸。”
“杜如焉的这一出戏，表面上是为了探明真相，实际上是为了将我推下悬崖，可真正的赢家，反倒是想要借此机会对黑道各个势力开战的杜家家主，他想要借助杜雪林的死相刺激杜家的‘家人’，让这个举动更加符合正义之举！”
杜若行无声地舔舐着自己的嘴唇，他感受到了一种由脚底往上盘升的阴冷。
“而真正的输家，只有我一个。”
果然，接下来，杜如焉在人们的喧闹之中，轻轻拍了拍手掌，眉头紧锁。
人们渐渐止住了说话的声音，只留下些许窃语。
杜如焉站在杜雪林的遗像前面，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将那掩饰出来的怒意按捺下去。
“是的，雪林的仇，我们必须要报，不过，他的死因若真如科塔西路所说，那他的死和这些匪徒并无直接关系，”杜如焉轻轻说道，眼神中都是悲痛，“只是，杜雪林真的是自杀吗？我很怀疑。”
杜如焉说完这句话之后，终于再度望向杜若行，这次，杜若行终于在对方的眼中读到了敌意，以及无尽的轻蔑与鄙夷。
“因为，对于一个断了五根手指的仆人来说，是没有办法用单手扣动扳机自杀的，”杜如焉说到这里，重重地叹了口气，“而且，子弹是从杜雪林左边的太阳穴射进去的，对于一个左手几乎半废的人来说，这就更不可能了。”
杜如焉的表情终于化为严肃的沉默。
而附和杜如焉的是杜雪林的亲生父亲。
“杜若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请你给我个交代！”
杜林韵如梦初醒，獠牙初现，杜若行看见对方死死攥紧的拳头，终于知道对方一直按捺的怒意原来藏在他的拳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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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在看《王国血脉》，不得不说，剧情反转是个很好用的技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