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行的身子微微往后一颤,他再一次感受到何谓棘手。
杜宛秋看出杜若行脸上写满了紧张与茫然,那豆大的汗珠一滴滴从脸颊滑落,她于是梗着脖子往前迈了一步,微微欠身提起裙边。
“叔叔,二哥,这件事固然有许多疑点,但三哥刚刚才从贼窝中解救出来,如今他的状况也不太好,继续用当时的事情刺激他会引起他的恐惧。更何况,杜雪林本身作为三哥的贴身仆人,两人关系本就亲密,要说这灵堂里最不愿意见到杜雪林死相的,除了叔叔您,恐怕就是三哥了,所以,叔叔您也体谅一下三哥的感受,行吗?”
杜宛秋冷静地说出这一段话,她先是将目光从杜如焉的脸上扫过,随后带着淡淡的不满望向杜林韵。她固然知道自己所说的话不过是在为自己的哥哥求情与拖延,但这番话未必不能起到应有的效果。
因为这都算是大实话。
杜若行确实对于杜雪林的死相有着心理阴影,他本身也是最不希望杜雪林死去的那个人。死者口里的信息他尚未撬出,这个人的秘密他还尚未了解,加之,杜雪林本身也是他穿越之后遇上的第一个杜家人。
只是,正当杜宛秋昂起脸应战之时,杜如焉马上就用宛如毒蛇般的眼神予以回击。
“小秋,看得出来你确实很袒护你三哥啊,这也难免,毕竟你们两个从小关系亲昵。只是,小秋,”杜如焉的阴冷面容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秒钟,接下来他的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我们现在做的事情并非向你三哥问责,况且,我们也从来就没把雪林的死归咎于他。”
杜如焉的呼吸恰到好处的沉重了一下,在场的人都能听到他苦涩的叹气声。
“我们现在做的,不过是为一个冤魂在寻觅他的死因,为他的父亲寻找真相讨回公道而已,难道这有什么不对吗?难道为了你三哥此时此刻的安宁,要一个父亲用他一生的迷茫与悲痛来替换吗?”
杜如焉说完这些话,杜林韵的神色满是哀痛,这份感情倒是真挚,每个人都能看出这个父亲的无助与深深的绝望。
杜宛秋懵了一下,她感受到无数的视线集中在她的背上,仿佛整个人都已然被扒光,暴露出内心的丑陋与自私。
但她没有选择沉默。
“二哥,我也从未说过我打算放弃寻求真相,这件事完全可以慢慢来……”杜宛秋刚想说什么,结果杜如焉立马就以一声更加无可奈何的叹息打断了她的思绪。
“我们大家都必须要尽快得出结论,为了为杜雪林报仇,必须要得出真相,”杜如焉直接从最前边走了过来,走到杜宛秋的身边,“不是吗,弟弟,说出真相吧,给大家,给叔叔一个交代。”
杜宛秋刚想要出声阻止对方,怎料她忽然听见一声明亮的应答声:
“好啊,那我就说说我看到了什么。”
杜宛秋惊愕地回过头,看见那个哥哥一脸平和地从自己身边走过,就像是丝毫不知道自己面临的处境一样。
她也有些迷糊了,一双大眼睛死死地盯着这个有些陌生的亲哥哥。
杜若行先是走到杜雪林的遗像下边,看着众人齐整整抬起脸看着自己的好奇模样,不由得尴尬地吸了吸鼻子。
前世的他可是个社恐家里蹲,看到这么多人盯着自己,总有种猎物被猎人盯上的感觉。
但事到如今,就算心里紧张得不行,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说啊,弟弟,”杜如焉虽然刚刚对于杜若行的坦然应答感到小惊讶,但此时他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大家都等着呢。”
杜若行挠了挠头,抬起头略微思索了一两秒。
“我觉得,杜雪林应该不是自杀。”
杜如焉没想到对方迅速就改了说法,他脸上顿时也蒙上了一层阴云。
“自杀的问题我们刚刚已经讨论过了,他的确不可能是自杀,然后呢?”
杜林韵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眯了起来,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握紧的拳头。
“雪林是死在科塔西路到来之后,匪徒的头领已经被杀手解决了。当时如果他不是自杀,能杀死他的人,就只有……”
杜林韵阴着脸说出这句话,话语到了最后慢慢消散,似乎已经得出了真相。
人们都听到了杜林韵所说的话,此言一出,整个灵堂顿时喧嚣一片,嘈杂声与震惊中人们的叽叽喳喳都传到了杜若行的耳中。
这局面,看上去似乎很难控制住了。
杜若行这些都看在眼里,他再次意识到,自己的第二人生注定不会让他感到多么愉快。
他最后若有若无地看了杜宛秋一眼,那个站在人群中渺小的女孩,此时仍旧是一脸的担忧与慌张。
“可惜,她并不是为我而紧张,”杜若行心里这么想着,像是在自我嘲笑一番,“她只是在为那个‘哥哥’紧张,而对我而言,我没有任何人关心。”
杜若行越是这么想着,就越是觉得自己的心里被什么东西堵死了一样,鸠占鹊巢的他此时无比渴望摆脱这个陌生的世界。
“可是没有办法。”
杜若行心里闪出这个念头之后,牙尖一酸,若是原来的“她”,此时恐怕要再度陷入自暴自弃自我厌恶自我逃避的深渊之中,但此刻他只能为自己搏一把。
“你们的意思是,”杜若行的手按在棺材板上,轻轻往下按了按,“是我和我的杀手杀害了杜雪林,再将他的死因伪造成自杀,对吗?”
杜若行突如其来的发言再度让众人面面相觑,这个年轻的男子此时似乎有些惘然,他迷茫地注视着棺材,说出来的话更是让众人不知该如何往下接。
“我们可从未这么说过,”杜如焉一脸诧异,“叔叔也只不过给出了一种可能而已,或许杜雪林之死背后还另有隐情。”
“别在这里装出理中客的样子了,二哥,”杜若行的语气里带着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陌生的淡漠,“你当然希望这是唯一的可能,因为我是你的竞争对手。”
杜如焉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近乎于自爆的话语,自己都有些搞不懂对方接下来想要做什么。杜如焉抿着嘴紧紧地盯着杜若行,这个已然跌入绝境的弟弟此时似乎有些疯狂,恨不得把自己也拖下泥潭。
“够了,三弟!”
站在一旁的杜似沙终于看不下这出闹剧了,他正欲走到杜若行的面前制止住对方继续说下去之时,底下突然传来一个让杜若行颇感意外的声音。
“少爷,我来说吧。”
杜若行朝底下望过去,看见在人群之中宛如晾衣架伫立着的银发男子。
杜若行原先想要说出的话此时化成一句低沉的法克,他此时糟糕的处境有百分之八九十都是由于这个杀手导致的。
而此时这个男人的出现,则是在杜若行再度陷入危机之时,他的出现让杜若行的思绪再度出现紊乱,堵住了杜若行原先想要说的话。
杜似沙见到科塔西路的到来,暗自舒了口气,对于他来说,科塔西路这个冷静且老练的杀手处理现在的状况,远比让陷入焦躁而不自知的杜若行来处理要好一万倍。
杜如焉则是冷眼旁观着科塔西路的到来,对于他来说,科塔西路的到来并不会让这个局面出现多么大的逆转,毕竟杀手作为杜若行的下属,所说的话本身就没有多少权威。
“你刚才都去干什么了?”
杜若行实在不太愿意给自己杀手一个好脸色,但此时也别无他法,科塔西路的到来虽然出乎他的意料,但科塔西路的到来也是一种转机。
想到科塔西路是唯一知晓自己“失忆”秘密的人,杜若行就愈发感到紧张,这个杀手在处理尸体上时故意露出马脚,在幕后黑手的问题上遮遮掩掩,尽管对方是在自己陷入危机之中第一个将自己救出来的英雄,但此时他愈发看不懂这个俄罗斯人。
科塔西路的回答倒是简练:“先前,大少爷让我去调查那把枪的事情了。”
杜若行脸微微一僵,他没想到对方如今竟然还牵挂着那把并无意义的手枪,在自己看来,那把手枪的出现反倒更是致杜若行与科塔西路于死地的证据。
杜若行作为杜家少爷,就算杀了一个名义上的堂兄弟,也不至于遭受太过严重的惩罚。但科塔西路动手的事实若是成立,那只能意味着死局。
不过杜似沙的话语让杜若行的心神再度被震撼住了。
“呼,终于等到你了,”杜似沙表情终于舒缓下来,他举起手向各位高呼着,“杜雪林的死因如今已经查出来了。”
杜如焉的表情反应比杜若行还要剧烈,他的眉头倏地挤到一起,嘴角扭曲得像是抽了风,两个眼珠子几乎要蹦出来,嘴里念叨着:“为什么……”
“查出来了?”
杜若行自己更是一脸茫然,杜似沙之前不是还说过不掺和这件事吗,怎么前脚刚走后脚就再度踩进这一滩浑水之中。
“诸位,那把手枪的主人,是陆思翰,陆家的大公子。策划这一出谋杀,打算借他人之手,清除杜家才俊的人,就是阴险狡诈的陆家!”
杜若行听着杜似沙突如其来慷慨激昂的陈词,整个人都像是被扔进了无止境旋转的漩涡之中,在大起大落之中迷失了自己的方向。
他是没有搞懂,这个陆家又是哪里的背锅侠。
他只知道一点,从头至尾,这件事似乎已经和杜雪林的死没有半毛钱关系了,这里的人们不关心那个戴着眼镜的懦弱男孩,他们只想要借着杜雪林的死达成自己的野心或是一点小小的目标罢了。
强者做棋手,弱者做棋子,更弱者诸如杜雪林,只能作为一场棋局的棋盘,连生死背后的真相与他的渺小生命本身,都无关紧要。
杜若行此时才明白自己究竟踏入了一个怎样让原先的他无所适从,到处充满丛林法则与致命危机的世界。这个世界并不美好,它令人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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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很久没更新了……主要是最近身体确实欠安,咽炎鼻炎啥的没有好的迹象,看来需要慢慢养才行了。
近来肺炎一事确实闹得人心惶惶,只能祝大家身体健康,少出入公共场所,记得戴口罩,平平安安度过这次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