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行做了一次深呼吸,调整着自己脸上的表情。
这是他前生今世头一回站在如此多人的面前,就自己继承家业一事发表感想。
尽管脑子里还依然残留着一团迷雾,像是蓝色衣料、西冰厂、陆思翰之类的破事,但他也清楚,此时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保持自己的理智。
实际上,这也不算是继承家业,杜若行尚未成年,仍未从学校毕业,如今的他只能说是下一任家主的候选人,有资格继承杜家的那份灰色财富。至于是否掌握实权,就要看杜若行能不能熬到他成年之时。
杜若行当然明白此时杜如焉在用想要杀人的眼神死死盯着他,那副面容着实令杜若行浑身颤抖,战栗不止。但杜若行没有办法,他只能接受杜家家主强行安排在自己身上的所谓命运。
昂首挺胸,一言不发站在杜如焉的身旁,他没敢看杜如焉一眼,而是让自己的视线从底下那些黑压压的人群上扫过。多亏了这份黑暗与神秘,以及人们静静看着他不发一言的状况,他心里的紧张稍微平复了些许。
这个时候应该说些什么?
杜若行问着自己,尽管大脑仍是一片空白,但他还是缓缓张口。
“各位,我是杜若行,是上一任家主杜青云的儿子,也是将来继承杜家事业的接班人。”
这一句话说完之后,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台下传来整齐但是并不算热切的掌声。
“我知道,我如今还很不成熟,太过年轻,很多时候都太过冲动,这不是作为杜家人应该有的性格。很多人将这种幼稚冠名为血性,可我并不苟同。”
杜若行说到这里,突然间感觉自己的话再度卡在喉咙里无法说出。
究竟应该说些什么?
他微微张开嘴唇,尴尬地抬起脸,露出的牙齿反射着他内心深处不可见的迷茫。
但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血性是要付出代价的,而血性所酿成的灾祸,必然也会被我们铭记。”
“作为杜雪林名义上的主人,实际上的知心朋友,我很抱歉,在刚才隐瞒了我所知道的。但这都是为了真相浮出水面的时刻,为了寻找到真正的答案,找到为雪林复仇的对象。”
“我一定会亲手抓住陆思翰,给叔叔,给陆家,给杜雪林,也是为了给我自己,一个交代。至于继承家业的事情,那些不过都是后话,如果不能让陆思翰明白这么做的代价,我,又有何面目去接手杜家的事业,面对雪林的冤魂呢?”
“诸位,我会给杜家一个满意的答卷。”
杜若行说完这些话,脸色涨红,眼球似乎随时要从他的眼眶里脱离而出。
台下先是一片寂静,因为这本来是杜若行作为杜家继承人,下一任杜家家主竞选发言的场合,而杜若行所言,则不过是一句铺垫甚久的许诺。
许诺,如同杜似沙说过的那样,给陆思翰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惩罚。
但是,台下在短暂的死寂之后,传来的是雷鸣般的掌声以及不符合时宜的欢呼。
因为,若是杜若行真的能够将这件事处理好,那他作为杜家家主竞选人的身份不会得到太多的质疑,人们能够从这件事中看出他为人处世的能力。
杜若行听着台下的欢呼声,深深鞠了一个躬,阴影遮住他脸上的表情。
他脸红,但是心不跳,因为他知道自己所说的不过是一些逢场作戏的漂亮话,结果固然成功,只是杜若行并不会因此有多么好的心情。
他说出这些话的缘由,反倒是因为他想起了之前祖父对他说出的那些话。
先是查明真相,然后才是继承杜家的家主位置,这两者看似毫无关联,实际上,反倒是给了杜若行一些提示,也给了杜若行一个无法拒绝的选择题。
他若有若无地瞥了杜家家主一眼,后者的脸上有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这是一场双方都心知肚明,由杜若行出演的独角戏,杜若行明白,接下来自己必须将杜雪林之死作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更是必须将那一伙歹徒与“杀死”杜雪林的陆思翰联系起来,这是对他作为新晋黑帮继承人的第一个考验。
“呵呵,如果没能通过这个考验,这就是最后一个考验了。”
杜若行非常有理由相信,今后,在自己作为光杆司令活下去的年月之中,他还会经历比这次更加要命的暗算与刺杀。
满怀着复杂的心情,脑子里一片浑浊的杜若行微微望向杜如焉。
后者此时脸上的表情已然平复下来,眼角微微抬起,自信的笑容再度占据他那原本显得灰暗的脸庞,看起来却也不显得失真。
杜若行轻轻鞠躬,双腿却仍然有些紧绷,他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如何应对。
不知为何,此时,他将视线望向了台下的杜宛秋。这个妹妹脸上流露出欣喜与赞许的神色,显然,杜若行的这一出戏唱的很是漂亮。
但杜若行却不认为这是绝地反击的开始,因为就在他的身边,站着对他满怀敌意,此刻更是带着血腥杀意的亲哥哥。
“说的不错,”杜如焉的声音就在一片喝彩声之中响了起来,“若行,看来你确实长大了,我很高兴。”
杜若行听到了夹杂在嘈杂声之中,杜如焉那略显得慵懒的声音,他眯起眼睛,看着杜如焉那一脸笑意的面容,他的心里却不由得揪紧半分。
这个家伙,他又想干什么?
“只不过,既然你已经是杜家的继任者,那么有些事情的原委就必须要解释清楚了,”杜如焉话锋一转,脸上的笑意显得虚假起来,“比如说,之前在雪林的灵柩之前,你那显得有些含糊不清的话语。”
这一瞬,杜若行心中再度咒骂了身边这个男人一句。
这家伙,究竟要纠缠自己到什么时候?
杜如焉伸出右手的食指,指着杜若行,语气中没有半点冒犯的意味。
“我其实很好奇,为何你们一开始要隐藏雪林的死因?为何在如此轻易就能察觉出雪林并非自杀的状况之下,你们一开始还会认为雪林死于使用手枪自杀?这倒是挺不合常理的。”
“再者说,你们既然调查得出杜雪林死于陆思翰的枪下,那么,杜雪林究竟死于何时?我想这些答案对于亲眼见到杜雪林死亡瞬间的你们而言,并不难脱口而出。”
杜如焉说完之后,眉毛微翘,那自然的笑容里藏着只有杜若行才能察觉到的寒意。
杜若行看着杜如焉那自得的模样,看了看自己的手心,这是一个没有意义的举动,但杜若行心里却莫名有了些许安心感。
因为杜若行虽然知道真正的答案,但对于不知道当时场景的杜如焉来说,他完全可以编出一些足以让人信服的答案。
虽然俗话说,纸包不住火,也说过,一个谎言要用千万个谎言来圆上,但这些都不是多么艰难的事情。
因为,杜若行所需要做的,不过是解决问题,而非给出问题的真正答案。
“二哥,”杜若行再度说出了让杜如焉脸色微僵的话语,“你说的没错,这些答案我无需回想,因为那些画面此刻就浮现在我的眼前。”
杜若行抹去眼角不存在的泪花,吸了吸鼻子。
“我们其实没有亲眼见到雪林死去的那一瞬间,当我睁开眼,见到的只有雪林的尸体,还有站在我面前的那个姓陈的恶棍。”
杜如焉听到这个答案,嘴角不住地抽搐,但最终还是挤出一个笑脸:“既然如此,当时为何不说清楚呢?明明当时在灵堂之上时,大家都在怀疑你……”
“我说出来又有何意义,那只会让大家更加迷茫,我必须要等到真相到来之时,才说出答案,”杜若行笑了笑,想起那个时候的银发男子,“后来,科塔西路给了我们想要的真相,所以,我现在才能说出当时的缘由。”
“那科塔西路……”
“科塔西路是在我被那些家伙逼问,甚至要处刑之时才现身的,尽管那确实有点失职,但很抱歉,他也没有见到雪林死去的那一瞬间。”
杜若行忍不住笑了笑,笑声中带着悲哀:“真是可惜,如果我能早点醒来,或许我就能亲眼见到陆思翰这个混账杀死雪林的瞬间,如果我见到他的那张脸,我一定会不计代价,立马把他的脸撕烂。”
台下的叫声更响了,只留下台上空留死一般的寂静。
杜如焉死死盯着眼前苦笑着的杜若行,杜家的次子脸色并不好,红一片白一片,但表情却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嘴里喃喃自语着。
杜若行听清了,杜如焉说着:“原来如此……怪不得……”
就像是了解到所谓的真相,却不敢接受一样。
“是我小人之心了,三弟。”沉默了好一会之后,杜如焉走到杜若行的面前来,几乎是强迫性地将杜若行的手攥住。
杜若行从对方的力道中感受到对方那不甘心的情感,他心里倒是泛起一阵阵轻快的浪花。这毕竟是这个晚上自己好不容易取胜的一个回合。
就在握完手的一瞬间,杜如焉忽地紧紧抱住杜若行,后者几乎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想要推开这个亲生的哥哥。
只不过,下一刻,杜若行感到自己的身子都僵住了。
“别高兴得太早了,当时见到真相的可不止你一个,你以为大哥为什么要把那些小喽啰也带走?你以为当时就没有留下更加确凿的证据吗?”
杜如焉的耳语响起,此时的语气格外轻佻。就像是,先前的沉默与局促不过是伪装而已。
杜若行彻底呆住了,他脑子里回荡着那些身着汗衫的男人的身影,顿时就像是被泼了一身的冰水一般,整个堕入冰窖。
杜如焉的话语,比他的手还要冷。
杜若行还没有反应过来,杜如焉立马将他推开。
“恭贺我的弟弟,从今以后,我们会让杜家走向新的高峰!”
“杜家的未来,将会更加璀璨!”
杜如焉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束玫瑰,高举着玫瑰花,张开双臂,像是在振翅高飞。
全场响起经久不衰的欢呼声,就像是火热的宴会,永远不会有落幕的那一天。
杜若行收敛起脸上那或多或少残留着的惊诧与恐惧,整顿起面容,却也只能露出一个敷衍的笑脸,苦涩地看着台下的人。
“是的,杜家的怒火终将到来,怒火过后就是永世燃烧的繁华盛景。”
他轻声说道,悄然走下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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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运气差到离谱,昨天又扭到脖子了,现在还有点痛,加上家里人发烧进医院好几天了,心里有些烦躁。
希望一切都能好起来吧,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