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行从来就没有想过对方会认为自己是那种为了求生不择手段的人,但此刻的他,却又没有任何办法进行反驳。
他不知该如何否认对方给自己强加的这个定义。
但事实上,他今天所作出的所有努力,所说出的所有的话,几乎都和一样东西密切相关。
“我今天所做的每一件事,为的就是继续活下去。”
这个想法出现在杜若行脑中之时,他才终于明白为何平日从来不曾动脑,从来不愿在众人面前谈笑自如的自己,会有如此惊人的变化。
垂死之际的挣扎,竟然会具有如此难以置信的潜能。
杜若行思忖着这些想法,默默地叹了口气:
“谭老先生对我的印象还真是相当契合。”
“是的,我没有别的想法,我只想安稳的活下去,我对于所谓的家主之位毫无兴趣,仅仅是被逼迫着走上家主争夺之路的。”
事到如今,他也不愿再掩饰了。这就是他内心深处最为真切的想法。
谭文韬淡淡一笑,手指捏住茶杯的柄,细细品了一口。
接着,他放下茶杯,开口说道:
“我只会辅佐想要成为杜家家主之人,这对于我来说很重要。”
杜若行听到这句话,心里顿时像是被灰暗所吞没一般。
是的,对方既然看穿了自己的本质,那毫无疑问,自己会被眼前这个老管家所抛弃,接下来自己的命运将会无从知晓。
“我和别的管家不太一样,我很强调公平原则,我辅佐您,等到您有权势了,自然也会给我一些回报。”
“只是一个心里没有半分野心的继承人,恕我直言,是无法赢过你的哥哥的。”
谭文韬眼里的轻视与冷漠终于显现出来,杜若行看着对方那宣告死刑一般的眼神,全身就像是被彻底石化一般。
“在你的身上,我看不到任何的希望,或许去辅佐你的妹妹成为家族内部的高层都远比辅佐你要更有用的多。”
杜若行知道,这是对方的激将法。
但他还是涨红了脸,一种名为羞耻的痛感在脸上弥漫开来。
“您说的对,我没有什么野心,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但我目前只能往上爬,我能否安稳地活下去,”杜若行低着脑袋,艰难地说道,“需要您的帮助,如果没有您的帮助,我不知道自己能否躲过下一次暗杀。”
谭文韬视线低垂,静默地看着对方,手指在桌子边缘再度摩擦了一下。
“谭先生,希望您能够帮少爷一次,他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科塔西路打破了他一直以来的沉默,走到杜若行的身边,半跪下来。
杜若行满是吃惊地望着身旁不苟言笑的杀手,目光里感情复杂。
“这话说的,”谭文韬轻笑一声,笑声中带着自嘲的意味,“在杜家这个家族里,就没有一个人是安全的,也没有一个人远离过危险。”
“所以我才觉得像你这样的人很奇怪,如果只是为了活着而奋斗下去,那你恐怕连一晚的安眠都无法享用,注定生活在被暗杀与废黜的恐惧之中。”
谭文韬说完这话,利落地拿起餐盘里的尖刀,狠狠往杜若行的眼睛里戳进去。
杜若行屏住呼吸,他惊恐地瞪大眸子,看见那尖刀停在离自己眼睛大概不到两厘米的位置。就连一旁的科塔西路都没有防住这一危险的举动,杀手出手的时机都晚了两秒。
“你在干什么!”
杀手反应过来之际,谭文韬将刀子默默拿开。
“看看他的表情,就像是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种可能一样。”
“可悲又可笑的表情,那是只剩下恐惧的眼神。”
谭文韬笑着对科塔西路说道,表情里满是挑衅的笑意与肆意的放浪。
杜若行呆呆地抚摸着自己的脸庞,那恐惧而带来的僵硬感就连他自己都能感受得到。
是的,他完全不够格。
看着谭文韬那副嘲弄着自己的神色,杜若行只觉得自己彻底成了被戏耍的工具。
他很想要攥紧拳头,但紧张与胆怯让他连手臂都抬不起来。
“你自己也明白吧,你不过是个面对危机除了等死以外做不到任何事的怯懦家伙。”
谭文韬说出这句话之后,再度站了起来。
“看来我果然选择了错误的主人,就让这一出宴席的尾声这样干净利落的完结吧。”
谭文韬满是轻蔑地挪开椅子,转过身,抚了抚眼镜,准备离去。
“等等!谭先生!”
谭文韬听到对方急切的话语,顿时有些无奈。
“我跟你说过,到此为止……”
他满不在乎地转过身子,脸上的笑意却凝固了。
“你先前说过,我是一个求生者,所以我面对危机之时,面对死亡之时,永远不会是一个怯懦者。”
他看见杜若行和科塔西路手里拿着手枪,杜若行的手枪对准他自己的脑袋,科塔西路手里黑色的手枪对准谭文韬转过来的脑门。
“来赌一赌,是你死还是我亡。”
杜若行笑着看着谭文韬,他觉得自己脸上此时的笑容一定格外瘆人,也格外陌生。
“这场合作,只能有个美好的开始,不然,我无非就是早死与晚死的区别了。”
“我不介意死前拉一个垫背的倒霉鬼,您说呢,谭老先生?”
而谭文韬看着淡定自若的杜若行,脸上的笑意在凝固了几秒之后,再度绽开。
“小少爷,我终于明白,你那所谓的求生意志是多么强烈了。”
“你会为了明天的活下去而赌上今天的生命。”
“你真是个疯子,我知道,你的枪里没有子弹,可,我脑门前的这把枪可能就未必了。”
“你就没有想过,我拒绝合作之后,你杀了我之后,会面临怎样的结局吗?”
杜若行吐出一口气,慢慢说道:
“至少比你的结局会好一点,而且你猜错了,我的枪里是有子弹的。”
杜若行对着头顶的天花板打了一枪,顿时,那响亮的枪声让整个宴会厅都陷入一片死寂之中,那些收拾着餐盘的仆人被这一枪吓得尖叫起来。
杜若行却不理会这些尖叫,将手枪再度对准自己的脑袋。
“我比你想象之中更加疯狂,谭老先生,”杜若行脸上浮现出他自己都无法控制住的狂乱笑意,
“做出明智的选择哦,老管家!”
……
短暂的沉默之后,对峙的双方动了起来。
“看来我只能选择合作了,”老管家笑着坐了下来,“可是,少爷,你就没有想明白吗?强扭的瓜不甜,强硬的合作带来的只有惨烈的怀疑与背叛,那背后绝对没有半点的生机。”
杜若行也重新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看着对方。
“我只是想让谭先生冷静一下,不要那么快就做出决定,刚刚的做法也是迫不得已。”
注意到谭文韬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杜若行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
“况且,谭老先生,您只有站在我的这一边,辅佐我,才可能达成您想要的目标。”
“或许在您看来,我必然是这场游戏的输家,可万一,我赢了呢?”
杜若行双手摊开,像是在为谭文韬展开一幅画卷,一张蓝图。
谭文韬听到这里,右手不自觉摸了摸下巴,表情里总算有了些许深思。
“我知道,您渴望辅佐一位登上杜家家主位置的少爷,希望他登上家主之位之后,能够帮助您达成您想要的目标。”
“我暂时也就不问您的目标究竟是什么,抛却您之前开玩笑说过的杜宛秋,实际上,您能够选择的对象无非就我和杜如焉二人。”
“杜如焉身边已经有一个管家了,况且,他已经受到那人教导与辅佐了,身边甚至可能有更多的趋利之人,像您这样的人才,他未必看得惯您这种狮子大开口的要求。”
谭文韬拍了拍手,插了句话:“我可没有提出我的要求。”
杜若行伸出食指,轻轻摇了摇:“需要一名家主才能满足的要求,那不可能是个小要求。”
杜若行知道,自己只能抠住这个点,这是挽留住对方的唯一机会。
不过,看到谭文韬的表情,杜若行知道,他的话语让对方不由得深思了起来。
“而我,是一个光杆司令,身边除了科塔西路之外,除了小秋之外,整个家族没有第三个人愿意帮我。”
“对杜如焉来说,您无关紧要;对我而言,您重于泰山。”
“如果您愿意加入我的麾下,这份恩情,若行没齿难忘。”
杜若行真诚地说完这句话之后,心里的紧张与惶恐总算冷却下来。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刚刚在说些什么,但他摸着自己手心里的汗,心情随着自己的呼吸声慢慢调整过来。
谭文韬说的没错,自己是一个求生者,就像一个在水里溺水的人,不顾一切抓住能让自己活命的东西,企图在水面上继续漂浮下去。
现在,就看对方的想法了。
杜若行觉得自己的心脏随时要爆炸,他瞪大眼睛,盯着面前托腮深思的男人。
“我突然明白了,求生的本能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没想到,杜若行等到的会是这样一句话。
谭文韬双手放在膝盖上,面容和煦地看着杜若行。
杜若行稍稍正襟危坐,似乎在聆听对方的教诲。
“求生的意志会让人寻求安全之处,不断往上爬,顺着丝线往上爬,就像一只小小的蚂蚱,为了活下去而不停地挣扎。”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如果您真的要找到最为安稳的生活,那恐怕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谭文韬戴上高帽,站了起来:“那就是成为杜家的家主,只有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杜若行懵了一下,他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不伦不类的话语。
成为杜家家主就安全吗?简直是开玩笑,成为杜家家主就意味着时刻面对各处的暗杀,面临无处不在的危险,这岂能说是一种安全?
“我还以为成为一个不入流的小角色才是安全的呢。”
杜若行摸了摸后脑勺,尴尬地说道。
“小角色?那只会死得不明不白的,就像是蝼蚁一样,一泡尿就给冲没了。”
略显粗俗的话语从看似儒雅的谭文韬的嘴里说出,显得有些怪异。
“权力越大,就会觉得一切尽在手里,只有爬的越高,才越不会对危机四伏的现状感到恐惧,”谭文韬伸出自己的手,“所以少爷,我希望您能够爬的更高些。”
杜若行看着对方伸出来的手,闭着眼睛,吸了口气。
“我会努力的,至少我不会想要死得不明不白。”
谭文韬笑了笑,转身离去,走得很是匆匆。
杜若行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后背上全是冷汗,他暗自咒骂一声,拍了拍身旁的大个子。
“科塔西路,该告诉我这谭先生的来历了吧。”
可科塔西路的回答却显得很是不留情面:
“少爷,我觉得您应该回房间休息了,而且您身边少了杜雪林这个贴身仆人,一时半会也安排不了其他人,很多事情就需要您自己去做了。”
杜若行顿时觉得脸上有些绯红,一种名为害臊的情绪在脸上散开来。
“不要把我当成需要别人伺候的大小姐!我……我又不是什么公主病!”
————————————————————
早点困觉,明天早上还有网课。
第一卷不知道要写多少字,头一回试过把故事线安排成这种节奏急但进度缓慢的情况,现在看来起码要三十万字才能写完第一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