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腾蛟，”陆尚海面对有些急躁起来的谢腾蛟，淡淡说道，“我觉得你还是别参加这一次的谈判比较好。”
“你……”谢腾蛟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她捂着自己的脑袋，慢慢让自己的呼吸稳定下来，脸上的血色慢慢回归。
“……小腾姐姐，我觉得没错，你最好还是回避一下，我很担心你现在容易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陆盼月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但却也正是这个看似很体贴的神态，让谢腾蛟的内心抹上一层厚厚的阴霾。
杜若行乐于看到谢腾蛟露出这种有些无措的表情，他眯起眼睛看向窗外，此时早已过了约定的谈判时间，阳光耀眼，夏日蓬勃的生命力挥洒在大地上，甚至能嗅到那股独属于夏天早晨炙热但不躁动的气息。
他望向窗外的时候，视线停留在那个“女仆”曾经穿过的灌木丛上。
那个女人……似乎是杜家的一员，但很显然，她也是初次见到杜若行。
不管怎么说，她都给了自己一则似乎很是重要的情报。杜若行默默低着头思忖着，耳旁众人的争执成为了背景音。
他不紧不慢，像是掏出手帕一样，将纸团拿出来，慢慢展开。
此时的他早已在众人争执之中离开了谢腾蛟的身边，背对着众人站在窗户前，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无心旁观这场闹剧一样。
待到纸团展开完毕之时，杜若行的思绪“嗡”地一下就绷紧了。
“这是什么意思？”
杜若行甚至只来得及想这么一个问句，下一刻，一张脸就贴到自己的耳旁。
“杜少爷，你真是厚颜无耻啊。”
是谢腾蛟，她此时似乎并没有在意杜若行手里的玩意，而是死死盯着杜若行的眼睛。
杜若行没有说话，冷冷看了谢腾蛟一眼，随即很是自然用这张纸擤了擤鼻子，将纸揉成团，随意地扔到地上。
“彼此彼此，谢小姐，”杜若行从谢腾蛟身边擦肩而过，对着阴晴不定的陆家人说道，“各位，想好了吗？你们打算继续让谢小姐参与这一出谈判吗？”
陆尚海轻轻摇了摇头，而一旁的陆盼月，反倒是略显迟疑地看了谢腾蛟一眼。
“小腾姐姐，我其实真的没有怀疑你对我们陆家有二心。”
谢腾蛟脸上刚刚露出欣慰的神色，对杜若行挤出一个炫耀一般的笑容之时，下一秒，同样是陆盼月的话语却让她脸色铁青：
“可，这毕竟是关乎到哥哥生命安危的大事，你和哥哥又几乎没有任何交流，我担心你会为了陆家的利益而抛弃哥哥……”
杜若行听到这里，会心一笑，他算是明白眼前这个高挑不良少女装束的老妹是怎样一号人了。
“能够理解，我的妹妹也是对我放不下心，甚至连科塔西路这种在我身边待了这么久的老伙计都没法入她的法眼。”
陆盼月听着杜若行这句话，脸上满是厌恶，一个白眼用于还击。
“……我明白了，陆尚海，陆盼月，”谢腾蛟突然双手叉腰，猛地一挥手，“你们既然选择将我赶出去，那就要想好这一切的后果。”
“我们没有打算将您赶出去，谢小姐，我只是认为由您来参与这出谈判不大合适。”这是陆尚海突如其来略显恭敬的回应。
“刚刚还一口一个‘谢腾蛟’的你突然对我用尊称还真是他娘的不习惯，你也别扯犊子了，我为你们这大少爷的破事忙活了一晚上，为你们陆家操了一个月的心，你们就是这么回答我的吗？”
“小腾姐姐，我们真的无意冒犯你，我们……”
“别‘我们’了，陆盼月，有一句话叫‘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和你们陆家算是半个亲戚，我也很感激你们能在这个时候收留我。”
“不，请听我们解释，谢小姐！”
“可是，一码归一码，既然你们都认为我不适合参与陆家的事务，那我不管便是，我本身就是个不请自来的客人，我现在想家了，想走了，你们也不必如此挽留。”
谢腾蛟一口气说完自己的想法之后，那双带着魄力的眼睛便停留在杜若行的脸上。
杜若行略微笑了笑，很明显，这是一个带着嘲弄意味的笑。
谢腾蛟倒是没有想象中那么失态，而是轻轻揉搓了自己的双手，随后，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微微弓着腰，仰着脸看着杜若行。
“这回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吧，之前的开场白太过简短，告别还是要正规一点的。”
“哦，你随意，我对你不感兴趣。”
“呵呵，”谢腾蛟脸上的挫败感更浓了，“作为一个年轻的女人，听到这种话可远比无法得到‘家人’的信任更加让我心痛啊。”
杜若行叹了口气，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眼前的谢腾蛟有些可怜起来。
某种意义上来说，对方才是那个孤零零的人。自己好歹还有谭文韬和科塔西路站在身后，还有一个家族名义上与暗地里都在帮助自己，可眼前这人，看起来就显得有些孤独了。
话说，对方应该是当今陆家家主夫人的妹妹吧，这听起来并不像是一个值得陆家的少爷与大小姐如此恭敬甚至带着半分忌惮去对待的身份。
“杜少爷，我是谢腾蛟，是谢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也注定是你命中的夙敌，好好等着吧，下一回，你可就未必有这么好运了。”
谢腾蛟露出锋利的虎牙，那种猖狂的气质甚至给人一种她才是胜利者的错觉。
杜若行站在原地捂着头深吸一口气，还是握住了对方那柔若无骨的手。
“放狠话谁都会，再者说，我可不觉得你有资格当我的夙敌，快点从这里滚蛋吧，没胸没屁股的小矮子！”
只是说出的话稍微尖酸了点。
其实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杜若行有种浓浓的自嘲感，因为曾经作为女人活着的他，完美符合这个高度概括的名词。
杜若行感到对方的手顿时僵硬得像是石头一样，低下头，明显能看到对方微微颤抖的身躯。那是想要发作却又死死按捺住的模样。
真是能抗压啊，谢小姐~杜若行随即松开手，洋洋自得地转过身去。
“那么，各位，开始我们的正题吧，虽然出了些许差错，但我还是……啊啊啊啊！”
……
杜若行从容自得的表情只持续了一秒不到，他崩溃的惨叫连外边的科塔西路他们都听见了。两位家臣对视一眼，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他又开始了？戏精也不至于天天这么拼命吧……”
“拜托啊，能不能快点开始正题啊，别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
“确实。”
“你这个回答也太敷衍了一点，杀手，不想说话就假装四处看风景吧。”
结果，正当科塔西路遵循谭文韬的说法，将脑袋转到一边时，他看见了一个让他感到非常意外的人。
“管家，看那边。”
“看啥啊……”
谭文韬不耐烦地将视线转向科塔西路望着的方向，然后，他的脸上露出有些诡异的笑容。
“哟，这不是谢小姐吗？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是不是谈判已经失败了，打算灰溜溜跑回你那两个兄弟的温暖怀抱里边去了？”
他们看见的正是从小木屋里缓步走出来的谢腾蛟，她的脸上余愠未消，额角的头发有些杂乱，胸口一起一伏，完全不符合她原本的气质。
她听见谭文韬所说的话，勉强挤出一个冷笑：“闭嘴吧老家伙，你不要以为这样就能让这场谈判胜利。离了我，你们的小少爷仍然离不了交涉失败的命运。”
“哦，”谭文韬嘴上应付着，却和杀手对视一眼，“我可不知道我做了什么，难不成……你这个当今家主夫人的亲妹妹也被赶出来了？”
他确实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因为这对于陆家而言是一件举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做法。
虽然当今谢家并不由真正的谢家血统掌权，但名义上两者仍然是亲家。就算谢家那两个前任家主的养子暗地里同陆家结盟，要求陆家把谢腾蛟给赶出去，但以陆家多年存活的经验来看，两方面对赌才是最好的做法。
稳住局势，让两个女人不至于和自己撕破脸皮，同时与谢家两个男人保持合理的距离，才是陆家会选择的做法。
可现在，在这么一个小到不能再小，对于陆家的前途并无太大影响的谈判上，陆家却将一直想要挤上谈判桌的谢腾蛟给赶了出来……
谭文韬越来越看不懂陆家的想法了。
但这些不过是他心里所想，他仍旧露出微笑，看着那个早上还不可一世的大小姐此时灰溜溜的样子。
“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谭管家，我还是奉劝你一句，多担心担心你那个小少爷吧，”谢腾蛟用右手握住左手的手腕，“小聪明和隔岸观火很多时候只会引火上身。”
“还有，我对着他的裆部来了一脚，很抱歉，他将来可能没法继续祸害姑娘了，这件事全责在我，如果他被我人工绝育了，我不介意把他送去给我两个哥哥当男宠玩。”
“那么，”谢腾蛟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遮阳伞，“再见了。”
谢腾蛟的这番话让科塔西路和谭文韬都脸色一僵。
“等等，如果你真的伤到了少爷，”谭文韬表情凝重，朝谢腾蛟走来，“我觉得你现在恐怕走不了了。”
科塔西路大步走来，手按在日本刀的刀柄上，目光里带着些许担忧与恼怒。
如果杜若行真的受了伤，自己这回可真的要来个日本式的切腹谢罪了。
谢腾蛟慢悠悠转过身子，遮阳伞往后抬了抬，露出一张写满无可奈何的脸。
“唉，你们是老妈子吗？”
“放心吧，我只是踩了踩他的脚指头而已，用鞋跟。”
然后谭文韬不禁把视线往下望了望，看见一双黑色而锃亮的高跟鞋。
“我觉得……这也不算是什么轻伤。”
科塔西路缓缓说出心中的想法，而谢腾蛟只是摊了摊手：
“说到底，这都是他咎由自取，不是吗？”
说罢，谢腾蛟转身离去，来的时候带领众人，宛如众星捧月，走的时候孑然一人，却也显得亭亭玉立。
两人望着谢腾蛟那显得过分娇小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同时看向身后的小木屋。
至少，少了一个棘手的对手，杜若行的赢面或许会更大一些吧。
两人只能这么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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