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战兢兢,忐忑不安,颤抖地握住这把宛如弦月的太刀,看着刀上映照出自己那满是犹豫与胆怯的面容,杜若行就这么站在风口浪尖之处,感觉自己像是暴风雨中站在桅杆上的水手,随时都要沉入深不见底的大海。
我根本不可能做得来这种事。他这么对自己在心里说着,这种颇有自知之明的想法让他握住刀的手略微显得有点无力。
一旁的科塔西路静默地看着,他的脸上没有太多的感情,仅仅是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也许,他也知道如今失忆的对方不可能做得出活生生砍下活人手指这种事情。
只是谭文韬似乎并不这么想,他望向满脸冒汗瑟瑟发抖的杜若行,催促着这位他选中的下一任家主赶快行动:“少爷,千万别再让我失望了。”
杜若行听到谭文韬这逼着自己行动的话语,猛地一闭眼,心中默念我能行,但手起却没有刀落,而是高高举着,手臂却根本无法发力砍下去。
“别……别伤害我……杜若行……”陆思翰满脸淤青带着惊恐的神色,牙齿打着抖,抬起脸,艰难地向杜若行求饶。
他那卑微又可怜的样子,顿时出现在杜若行刚刚睁开眼睛的视线之中。
杜若行只觉着自己的四肢都彻底僵住了,对方的求饶声似乎让他一瞬之间就忘却了两人之前原本是不共戴天你死我活的关系。
看到对方那五色无主的模样,他咬住半边的嘴唇,轻轻把握着刀的手无力地垂下。
他做出这个举动之后,明显能够听见谭文韬隐隐的叹气声。
科塔西路看着这样和原来完全不同的杜若行,眼神也慢慢有点解冻,他也不忍心看着这一切就这么僵持下去,便走到杜若行的身边。
“少……”他刚想要说话,结果杜若行反倒直接开口了。
“科塔西路,我问你,这把刀叫什么名字?”
科塔西路听到对方那有些颤抖的提问,一时间有点不解。但他也没有跟对方干瞪眼,缓缓开口:
“这把刀名为封鵺,据说是曾经退治过鵺兽的太刀,不过应该只是所谓的强行附会。我是从一个东洋人手里拿到这把刀的,当时,因为一次打赌,我赢得了他这把所谓的传家宝。”
杜若行听到科塔西路的解释,竟苦笑一声。
“那接下来,这把刀可能要受点苦了。”
他话语刚落,就以一个相当鲁莽且笨拙的姿势出刀了,刚以为对方回心转意的陆思翰没反应过来,被按住的手指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拼命往回收。
所以,即便这一刀看起来很容易躲过,但杜若行还是把刀刃嵌入了陆思翰的左手小指的关节处。
陆思翰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银白的锋刃宛如锯肉刀一样停留在自己的小指处,看着那里流出暗红色的血液,剧痛与惧怕一并涌上来,几乎要让他彻底昏厥过去。
“啊啊啊啊啊!”
杜若行就这么汗流浃背,面无血色地保持着弯腰挥刀的动作,他刚刚出刀的时候,手并没有颤抖,所以还算是砍中了想要砍中的位置。不过,由于各方面的因素,他没有让对方的手指干净利落的被斩断。
他死死咬住嘴唇,全身一阵阴寒,看着那让人头皮发麻的鲜血沾在刀刃上面,他一时之间竟然有点恍惚。
我……到底在做什么……
他自问着,思绪有点濒临界点。
科塔西路几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他怔怔地走到杜若行的握刀侧,看着杜若行侧脸那迷茫与失措的神色,一时之间,他也有点失神。
谭文韬却呼出一口气,拍起了手掌:“少爷,就第一次而言,做的不错,要记住,习惯这种感觉,以后类似的事情还有不少。”
杜若行听到这句话,勉强挤出个笑容,但他也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这种狠下心的本领。他,从来就不是一个生性残忍的人,无法把这种单方面的暴行视作小事。
此时,陆思翰的惨叫声仍然没有停歇。
杀手也从失神中醒来,看着少爷那惨白的脸,他难得用了温柔的语气:“少爷,接下来的就交给我吧。”
“嗯。”
科塔西路从杜若行手里接过封鵺,后者刚把刀交出去,整个人像是从高压之中解脱一般,虚脱了一样,瘫坐在沙发上。
他看着科塔西路脸上没有半点怜悯与犹豫,刀光一闪,一截断指便赫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看着那鲜血淋漓的手指,他反倒觉得稍微有点安心了。
“带他去包扎一下吧,”谭文韬跟按住陆思翰手背的保镖说了一声,自己也放下袖子,“明天再让他过来这边,教会他怎么做一名仆人。”
陆思翰面无人色的被架了起来,严酷的惩罚让他的精神也处于岌岌可危的边缘,以至于,当他经过杜若行的身边的时候,甚至也没有露出之前那般憎恶的神情。
杜若行看着对方离去,暗自擦了擦手心的汗。
谭文韬看了一眼杀手和少爷,淡定地说道:“时候不早了,那我就先行告辞了。记住,少爷,你必须要让这家伙看到你狠绝的一面,不然,你是无法成为一名优秀的家主的。”
“恩威并施,威,是恩的前提。只有让他们害怕,他们才能诚心接受你的恩赐。”
这句话固然让杜若行若有所思,但很显然,此时的他实在是无心思考这种权利管理的学问,整个人精疲力竭,陷在沙发里。
管家离开之后,科塔西路也一言不发地坐在杜若行的身边,目光平静地望向雪白的墙壁。
“科塔西路,”杜若行突然带着疲惫的语气问了杀手一句,“你在杀人的时候,心里会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吗?”
科塔西路一惊,对方这个问题让他也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以前去……国外的一个杀手培训学校学习的时候……基本上已经克服了其他的感受,”他硬着头皮回答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很害怕杀人,但后面,校长跟我们说了一句话。”
“他说,只要把杀人当做自己的职业,当成自己维生的本领,把除了雇佣者以外的人都视作无关紧要的处理对象,就不会对这些人的死亡抱有任何怜悯。”
“科塔西路,”杜若行沉默了片刻,突然再度问道,“如果,有一天,你被其他人给雇佣了,前来杀死我,你会对我怀有半分同情吗?”
科塔西路颤抖了一下,他不知所措地看着身边那目光宛如死水的少爷,这一瞬间,他突然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像是在被拷问一样,经受着万劫不复的折磨。
“不会有这种可能的。”科塔西路下意识说出这句话,但与此同时,他的心里也在反复被某些情绪冲击与激荡,这一刻,他觉得,曾经奉为圭臬的校长所言显得有点苍白了。
而寄于杜少爷身体之上的杜小姐,此刻意识恍惚,又仿佛回到了昨天。
昨天的时候,他看着杜雪林的手指被活生生给切断,扔到自己的眼前。
今天,他握着封鵺,将刀刃对准了陆思翰的手指,一切就像是一种注定。
他猛然回过头去,心里满是惊恐,面对着他的却是一片白素的墙壁。
这雪白的墙壁仿佛在提醒着他,提醒着他,自己身后无所可依,随时随地,自己的手指也会被另一个人砍下。
……
这座城市,再度入梦。
短发少女行走在夜幕之下,黑夜是她最好的遮脸轻纱,她那高大的身影在黑暗之中宛如一个峭楞楞的鬼魅,和影子几乎一体双生,在昏暗的小街上游荡。
当她走出黑暗,站在路灯底下,她稍微停留了一会,扶着路灯,此时此刻,她那张满是不甘的扭曲面容终于浮现。
她回想起陆家的事情,牙齿就死死咬住嘴唇。她无法接受哥哥的离去,更无法接受陆家没有一个人阻止这件事,最让她无法接受的,是……
几乎所有人都盼望着陆思翰离开。
哪怕,连他的父母都是如此。谢家曾经的大小姐,站在阁楼上远远眺望着渐渐西沉的太阳。陆家所谓的家主,报纸盖住脸,在躺椅上陷入睡眠。在陆家,一切事情,都比不上利益。
毕竟,这是一个商人世家。
相反,几乎所有人都期待着这件事的发生,因为,似乎以此为契机,陆家争取到了与杜家的地下同盟。而促成同盟形成的大功臣,自己的父亲,反倒成了今天陆家的主角。
她此时此刻,也突然间明白为何陆家看起来对这出关系到继承人的谈判根本不用心的原因了。他们,似乎渴望着这样一个对所有人都好的结局。
陆家赢了,杜家也不可能会给他们任何好处。陆家输了,依靠杜家的庇佑,反而可以让原本就有点强弩之末的陆家赢得一段喘息的时间。
讽刺,太讽刺了。她想着这些事情,原本就扭曲的脸色更加狰狞了。
她看着这高高悬挂的路灯,视线慢慢摇晃,一时间竟觉得这光线是何等的虚伪。
一边看着灯光,她决定了,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于是乎,她的脑海里闪过那个人的身影。
……
杜宛秋看着她的侧颜,手指轻轻挑起那张迷倒很多人未施粉黛的脸。
“真是个美人,如果说这世上真有红颜祸水的说法,那你恐怕也是这些女子里面排的上号的角色。”
“也难怪我哥哥曾经对你如此动心,甚至,连他最重要的东西也交给了你。”
那个坐在椅子上,透过窗户看着窗外漆黑一片的女子,仍然是没有开口。
“你也不用担心,我对你其实没有什么敌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俩个应该算是惺惺相惜的关系,你懂吗,用同盟比较好一点。”
“总而言之,这里的确是我通过各种渠道卖给陆思翰和陆盼月的房子,所以我也没有收回去的意思,你就安心在这里继续住下去吧。”
“还有,你也别担心陆思翰的事情,他已经彻底废了,你无需继续担心他会来坏了你的生活。”
杜宛秋说完这句话,脸上那笑里藏刀的神色终于消失,脚步匆匆,打算离去。
就在这时,她听见那个女子今天晚上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窗外,好像永远都是这么黑呢。”
杜宛秋一时愕然,顺着对方的视线望过去,夜晚的文州宛如一个吞噬着所有人梦乡催生堕落欲望的黑暗温床,天边没有一丁点光亮,整座城市在睡梦中颠倒着道德真相与对错,所有人都无法逃离。
那个女子望着窗,窗外和她眼中倒映的世界一样,只有无边的黑。
————————————————————
第一卷完结,感想外加第二卷明天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