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热的空气中凝聚的只有盛夏最后仅存的炽热,空旷的广场上,本该有白鸽聚成一片等待游人喂食的画面也没有出现。在万里无云的夏日晴空之下,目光所至之处皆是明朗朗的美景。
这广场毕竟有点偏近郊区,加之此时为上午十一时左右,更加显得空旷,在毒辣的阳光下,除非是闲得蛋疼想达成半小时中暑的游人,哪怕是撑着把伞,都不会有人来这个离市中心十几公里远的地方散步。
不过事实上,的确还是有人造访了这个几乎就没什么树荫乘凉的光秃秃的所谓廉洁广场。
一辆黑色的高档轿车以一个慢吞吞的速度停在广场前边的停车位处,随后,一个银发的男子从副驾驶座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远远眺望着广场上那烈日当空之下显得黑暗都无所遁形的风景。
然后,一个相貌挺清秀,有点小帅的男生从驾驶座上走了下来,有些不是很熟悉地关上车门。他倒是穿着一身挺清凉的衣服,黑色T恤加上灰色七分裤,配合他那不知为何晒得有些黝黑的肌肤,倒是显得颇有文州这个海滨城市的风情。
“毛子哥,我们非得大中午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吗?”那个男生一看表情就知道,他根本不想来这灼日当空又空无一物的广场。
“少爷,大中午人少一点,再者说,既然对方和我们约好了时间,那也没什么好挑三拣四的了。”银发男子头也不回,说完话就往太阳底下走过去。
“草,神经病啊,”被称为少爷的男生耷拉着脸,感觉整个人走进阳光底下就会虚脱,“那帮家伙是不是很痛恨我害死了他们的家属,赔钱就算了,还非得让我来这太阳底下晒掉一层皮才肯罢休?”
但他也只能默默吐槽一两句,叹了口气,跟着银发男子朝着广场那类似阿尔忒弥斯神庙的建筑走去,那里有人正在等着他们。
看起来就有点阔气的少年名为杜若行,当然,眼前的这个杜若行的体内其实藏匿着的是另一个叫做杜若行的女生的灵魂。
在一个半月前,名叫杜若行的家里蹲女生意外穿越附身在这个同名同姓的男生身上,最让他崩溃的还是这个男生是一个黑帮家族的三少爷,内有同为家主继承人哥哥的堵截,外有同样想对他出手的敌人,形势只能说相当危急,算是噩梦级的穿越难度。
不过,如今他也算是逐渐适应了这个身份,跟这具身体。呃,虽然洗澡的时候还是会觉得有点尴尬,但至少不像刚开始的时候那样抵触了。
而他跟着的这个人便是名为家族杀手,实际上更像是跟在他身边的保镖,来自国外的银发男子科塔西路。科塔西路算是他意外穿越附身之后最大的依仗了,刚穿越过来就面临生死危机的他正是被科塔西路给救了下来,之后二人又合力解决了一桩差点让两人跌入深渊的事件,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更加密切。
不过,科塔西路知道杜若行没有先前记忆的状况,虽然他之前甘愿为了杜若行背起杀人罪行的举动让杜若行为之动容,但不得不承认,杜若行对于科塔西路知晓自己“失忆”一事,心里还是有点疙瘩。
两人现在来到这个广场,自然不是无凭无据无因无果的,他们是来这里解决那起最初的绑架案所带来的余波的。
杜若行没走几步就汗流浃背,有些没力气地跟科塔西路聊了起来:“说起来,最开始把人埋伏在西冰厂应该是去处理杜雪林这个叛徒的吧。”
“我后边也跟你去了一趟西冰厂,那里确实是上个世纪废旧的制冰厂,大门虽然有特别沉重的铁锁,但砸窗就能进去。可是,除了空气中还有点血腥味之外,没有什么别的残留。”
科塔西路听到对方说起西冰厂的事情,脸色一沉:“当时我就在西冰厂,少爷,当时您确实想要来这里处理叛徒,所以我们第二天早上趁着天色蒙蒙亮就出发去那里了。可是,不知为何,早有人在那里埋伏,两边爆发了枪战,我们由于没有料到埋伏,所以除了我之外没留下一个活口。”
杜若行叹了口气:“这件事现在想想还真是挺古怪的,按理来说,我是在早上才提醒你们前去西冰厂的,可陈能手下的人,也就是龙舌会的人反倒提前就在那里布置了埋伏,这是怎么做到的?难不成,会是我自己……”
“少爷你还是别瞎想了,已经很离谱了,”科塔西路捂着半边脸,很是无奈,“总而言之,少爷你手底下死了一堆人,成了个光杆司令,现在,这些死人的家属和朋友来向你讨个说法,实际上就是要点抚恤金或者说是补偿。”
杜若行想到这里就肉疼,他当初遇上这些家伙堵家门,狮子大开口向自己讨钱的时候,听到他们说的什么按照合同要求要支付的赔偿之时,差点没昏厥过去。
他现在还有点心惊肉跳的,捂着左胸一阵发憷。
不过他毕竟是富家少爷,赔偿金还是能补贴一些的,可问题再度接踵而至。
当然,问题不是不记得银行密码这种事,他虽然不记得密码,但也知道去柜台重新设置密码和绑定新手机号这种常规操作。
最大的问题是,他的钱居然不够,还差个几十万的窟窿。
“唉,好在后来大哥借了我一笔钱,不然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叹着气,继续往前走。
不过问题总是跟暴风雪一样刮过来,他刚把这个几十万的窟窿给填上,那边又钻出来一个现在才知道孩子死讯前来讨债的老母亲。杜若行当然又是惯例去找大哥,但这回大哥也是一脸苦瓜脸地告诉他,上回借钱被家主察觉了,从此之后为了培养杜若行的自主能力,停发任何补贴,也不允许杜家任何人借钱给他。
这个消息几乎快要把杜若行惊得心肺停止,在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没头没脑到处转悠了好几天之后,他只好去联系了个放高利贷的,自己从那人手上借了十万块,然后拼拼凑凑挤出这十几万来赔偿给那位老母亲。
今天,他就是来把这十几万借来的钱还给那个有着丧子之痛的老母亲的。
两人走了好一会才到那罗马柱的广场建筑底下,走上石阶,两人看见柱子后边坐着一个衣衫褴褛,倚靠着柱子陷入沉睡的老人,她满脸风霜,发鬓斑白,哪怕是睡梦中,手里也紧紧攥着一个装满空罐子和瓶子的袋子。看起来,她应该是以捡瓶子卖破烂为生。
杜若行望到这一幕,原先脸上的怨气也不由得泄气了,刚才的暴晒让他焦躁起来的心情,此刻也只能化作一声随他去吧的叹息。
这笔钱,他没有理由继续拖下去了。
……
望着老人走在太阳底下一瘸一拐的身影,杜若行总觉得不是滋味。但他想起刚才询问老人是否要载她一程的时候,她对自己露出的那种憎恨与厌恶的神情。
他不由得蹲坐下来,心情有点沉重。
科塔西路似乎看出了杜若行有点心事,却也没开导他,而是淡淡地说了句:“我们走吧,现在回去应该还能赶得上午餐。”
杜若行扶着柱子站了起来,表情里有些苦涩,牵扯了一下嘴角。
他的声音有点缥缈,问着身边的杀手:“是我害死了她的儿子吗?”
科塔西路听到这个问题,看着多愁善感起来的杜若行,思绪也微微一凝。
但他还是叹着气回答道:“她的儿子原本不过就是一个道上的混子,不跟着你也会跟着其他人当一个随时都可能会被开膛破肚的刀仔,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不能怪任何人,只能怪他自己。况且,杀他的人也不是你,是那群埋伏在那的歹徒。”
杜若行仍然对那个老人的眼神难以释怀,那像是一个母亲面临这种事情,所露出的最让人恐惧的眼神。
那个眼神仿佛在提醒着他,他不过是一个害死了她儿子的混蛋罢了,至于黑帮将来的家主,如今的富家三少爷,这些似乎都无关紧要了起来。
“可不管怎样,都是我的决策的失误,才让你们不得不去面临这种生死险境的,到头来,我真的没错吗?”杜若行这句话更像是在自问,他总觉得,在阳光底下,像自己这样有点虚伪的角色,是没有勇气抬起头的。
不过科塔西路的话让他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少爷,本来做这一行的就是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随时可能会有性命之忧的家伙。但凡有其他的选择,他们也不会来做一个黑帮里面的打手,既然加入了少爷的麾下,那不仅是少爷你需要做好准备,他们同样也做好了心里的准备。我想,他们虽然不可能死而无憾,但也应该知道,这不过是他们命中注定会遭遇的事情罢了。”
“而且,”科塔西路望向眼前这个和原先迥异的主人,声音也柔和了一些,“少爷,其他的黑帮可从来没有什么给死者补偿金的说法,在他们眼里,这些打手不过是随处可以弃置的棋子。如果有人前来讨要赔偿,那他们可能忘了他们讨债的对象是黑帮,并非那么好说话的对象。”
杜若行望向科塔西路,只见对方朝他轻轻一笑。
“在我看来,少爷已经仁至义尽了,你没有什么对不起别人的。至少你,没有把那些死者当成空气,而是当成一条条死去的生命,这就已经足够了。”
说完这句话,科塔西路拍了拍杜若行的后背,后者有些疑惑地望向对方,可科塔西路却只是绕过他,行走在阳光覆盖的广场上。
“……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杜若行自言自语,目光里满是无奈,“身在一个黑帮的家族,又怎么能独善其身做个好人呢?”
但他,还是迈出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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