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
车窗前的雨点纷沓而至,雨刮器将造访的客人一个个刮成水膜,眼前的一切在模糊朦胧与清晰醒梦之间来回切换,恰如这渐行渐远宛如织麻般的雨点声。
车子内的二人保持着默契的沉默,一个望着窗外,一个盯着后视镜里的另一个人。
这种沉默必然会带来相当胶着的死寂,那沉闷的雨点恰如单调烂俗摇滚曲的鼓点,一如车内二人此时的心跳声,乱了心却依旧保持一丝平稳。
终于,名叫米粒的娇小杀手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她望着前方那块后视镜,镜子里只看得见她雇主那半张略显阴沉的脸。
见对方毫无反应,前方的红灯发出的灯光也被朦胧的水雾化作一片殷红的潮气,她将自己的身子往车后座挪了挪,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他们既然都已经变本加厉到这种程度,那就根本不用考虑对他们手下留情了。如果他们非要逼迫你提前还债的举动是他们擅自所为,那你就算对那群家伙出手,杜如焉也不会在事后对你兴师问罪。”
“倘若是逼债这件事是杜如焉要求他们干的,那你把他们给处理掉了,杜如焉至多也就暗地里找你点麻烦。这件事本身就不光彩,他也不会到处宣扬的。”
只是杜若行仍旧眉头紧蹙,目光望着前方水汽氤氲的街道,那水雾升腾而起笼罩在车子周围的画面,恰如他现在心中那对于未来迷茫的审视。未来的光景恰如雾里看花,终究是隔着厚厚的浓重的未知。
他怎会不知道这一点,但关键在于,一方面,他不想通过暴力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了。另一方面,尽管杜如焉碍于所谓“兄弟情面”,也就是兄弟之间无法明面上争个你死我活的规则,不会妄图加害自己。
但是,曲枫就未必了。以杜如焉的品性,他很可能会在之后干出为了报复自己,对曲枫施以让自己无法想象的暴行。
眼前的格局就是如此,只要他想要保护曲枫,那他就必须早点把债务还清,至少要把曲枫欠下的那些钱替她还上。继续拖欠,或是对“钢棍”那伙人下手都是相当不明智的选择。
因为这些都会导致曲枫落入他们的魔掌,而自己却连一点辩解的理由都没有。
他之前了解到,曲枫和“钢棍”他们签下的借贷条款相当苛刻,几乎相当于半个卖身契,若是曲枫没有把钱还上,几乎就相当于任由他们处置。虽说这纸条文的法律效力是否充分,杜若行不是很清楚。但米粒却告诉他,在黑道的世界里,这就相当于是白纸黑字明明白白的条款,正是凭借这一张借贷的条文,“钢棍”他们才敢如此猖狂。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启动油门,绿灯了,他还是得继续前进。
他现在还没有问曲枫借下那二十万的理由,不过既然她为了还上那笔钱,已经误入歧途,就足以能猜到借下那笔对她而言算是巨款的背后,肯定也有着让人悲伤的故事。
抉择是让人十分困扰的一件事,况且他认为,对他而言,眼前的麻烦连抉择都算不上,他既然要保护曲枫,那只有在一个星期之内把钱凑齐这一条路了。
想也知道,对于失去家里支助的他而言,他肯定是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钱给凑齐的。屋漏偏逢连夜雨,大抵就是让他如此首鼠两端的局面。
但是他还是想到了一个特别馊的主意。
他的声音有点像是干涸的泉水,就在米粒有点走神的时刻缓缓流出:
“要不然,我把曲枫接到太子别院来暂住一段时日?”
他的想法其实也很简单,既然杜如焉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带上一伙人冲进太子别院,毕竟这看上去就像是违反家族规定的行为。那么,曲枫住在太子别院,那就算她没有还清债务,自己的二哥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给抓走了。
不过就如同他预想到的一般,米粒张大嘴巴,在震惊了片刻之后给他竖起了一个很具有嘲讽意味的中指。
“你脑子有泡吗?且不说这到底可行不可行,你难道真的就笃定地认为那个女生会同意你的请求吗?”
“可这应该是唯一的办法了……”
“我现在真的开始觉得你不太对劲了,你为什么非要保护这么一个看起来和你根本就不算很熟的女人呢?你对她的关心如果没有他心,那简直就毫无道理可言。”
杜若行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说,一时半会却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毕竟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为何非要对曲枫这么一个和自己说话没超过半小时的女生如此关切。
“就算你真的对她毫无他心,只是单纯想要帮她一回,那你就更不该提出这种要求了,”米粒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小声嘀咕着,“你如果把她邀请到你家里来,她可不知道会把你当成什么样的人啊?”
“是和杜如焉一样,还是更虚伪?”
米粒最后的这个问句像是一柄长矛枪,钻进杜若行那自知无法掩盖的伤口上,扎入肉中,不管是不管不顾还是用力拔出,都只会让自己的所为被自己的良心进行难以忽略的审判。
他只好将这个念头藏在内心最深处,毕竟他也说不准,自己为了曲枫这件事,背后的理由真的就如同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吗?
他真的不清楚,自己明明内心的灵魂就是年方二八的少女,可为何在面对同样是豆蔻年华的女子之时,却难以分辨出自己对她的情感,究竟是同情,亦或者说,是渴望与憧憬。
……
回到太子别院的他,还没来得及把这件事跟谭文韬或者科塔西路详细述说,就收到了一个让他不知该如何去面对的消息。
太子别院的一楼大厅里,一位不速之客和一位熟面孔坐在沙发上等候着杜家三少爷的到来,而当杜若行刚刚带着米粒走入大厅的时候,那两个身影也随之站了起来。
是杜似沙与杜宛秋,不知为何,他们两个站在一起颇有一种美女与野兽的感觉。一个身形魁梧,眼睛眯成一条缝,另一个娇小玲珑,除去某个部位比较饱满之外,其他地方都细嫩水灵,像极了童话故事里的精灵。
这对组合的出现倒是让杜若行挺意外的,原本阴郁的情绪也被这二人的造访给冲淡了些许:“大哥,小秋,你们怎么来了?”
一旁的米粒看到是杜家的大公子驾到,也轻轻点头鞠躬,只是在望向杜宛秋的时候,送给她一个很没有教养的白眼。
杜宛秋虽然被米粒那僭越的冒犯弄得很是不悦,但毕竟是在杜似沙面前,也只好规规矩矩地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着:“三哥,今天来主要是想跟你们通知个事。”
“咋的,感觉好像还挺正式的?”
他饶有兴味地看向一边面露微笑的杜似沙,眼前这个留着黑色短发的干练男子依旧是那么阳光开朗,给杜若行打了个响指。
“害,看起来挺正式,但其实也没啥,”杜似沙依然是打着哈哈,揽着他三弟的肩膀,跟他一五一十地解释着,“祖父说是要维系家族内部的联系,继续弘扬咋们杜家的优秀家风,让咱们兄弟姐妹多团结一点。所以呢,他让我举办一个宴会,让杜家的小辈好好聚一聚,彼此熟悉认识一下,说是将来哪怕分隔天南地北,也总是能够有些羁绊。”
杜若行听着就忍不住直皱眉,但看起来大哥还是对于这个晚宴很是热衷,说到后边还忍不住狂拍他的后背,他也就只好笑着点点头:
“好事,是好事,我家里面的人也有挺多不认识的,多认识熟悉一下也好。”
“哈哈,说的不赖,没什么比家和万事兴更能让家里这些长辈放心的了,”杜似沙说到这里还不禁用手比划着,“到时候还指望你给我们杜家生个大胖小子……”
“大哥,这都哪跟哪啊!”杜若行顿时尴尬的要死,反正一涉及到生儿育女的话题之时,上辈子作为女人活了快二十年的他实在是一想到就头疼。
杜宛秋也在一旁哼哼唧唧:“三哥都还没成年呢,我看压根就不用这么着急。”
说着,她的话锋一转,指着杜似沙的鼻子就是一通说教:“不过大哥你都三十多的人了,怎么还没找到老婆啊?”
她双手抱胸,满脸坏心思地看着眼前表情逐渐凝固的杜似沙,这个刚才还乐不可支的老大哥此时脸上顿时就蒙上一层雾,灰头土脸地耷拉着耳朵。
说来也是挺奇妙的,杜似沙年龄也不小了,可愣是单身时长等于年龄。按理来说,像他这样长得不算太差,性格也是标准好男人,还家财万贯事业有成的男人,几乎不可能找不到符合条件的对象。
况且据说家主还经常催促他早日成家立业,早点给杜家延续香火,给他物色了一堆不说国色天香至少也算风姿绰约的女子,可杜似沙仍然贯彻他的单身之道,一一回绝,还表示不是她们条件差,是自己仍然没想好未来的规划。
总而言之,一提到这件事,杜似沙的脸上就跟挂了法国国旗一样,双手投降,却又很放不下脸来承认自己单身的事实。
“好了好了,大哥还处于事业上升期,能够理解,”杜若行出来打了个圆场,顺便问了问杜宛秋,“对了,这个晚宴的具体时间和地点呢?”
杜宛秋也索性撂下一脸颓样的大哥,伸着手指比划着:
“应该是在这个星期五的晚上七点到十点,地点呢,据说是在夏氏庄园的二号厅。”
“夏氏庄园?”
米粒倒是对这个地方有点印象,看着一脸疑惑的杜若行说道:
“说是庄园其实就是个酒店,不过还算是挺高级的会所,很多商界人士的酒会与洽谈都会在那里举行。不过像你们这样的家庭聚会,到那里倒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杜宛秋耸耸肩,朝着大哥扬了扬下巴:“这家伙主办这次晚宴,那肯定是要把排场搞大点,上回杜雪林的葬礼后的酒宴也是挺铺张浪费的,而且总觉得餐厅布置有种浓浓的土鳖气质。”
这话杜若行肯定是不敢发表意见的,只能在一边尬笑。只是颓然了好一段时间的杜似沙支棱起来,对着说出这话的杜家小妹,睁大眼睛,露出了挺愤怒的眼神。
“小秋,不许质疑我的品味!”
“可你的品味就是很糟糕啊!”
“你个天天穿lo裙的家伙还好意思谈品味?”
“他妈的你这个地球人,不懂就不要乱发表意见!你妈没有教过你不要不懂装懂吗?”
“我妈就是你妈啊!小秋,听哥哥一句劝,别穿这又肥又肿的裙子了!夏天穿着我都觉得你迟早闷出一身的痱子来!”
“你你你你……”
杜宛秋气得想要往趾高气扬的杜似沙脑门上拍砖,杜若行只好赶紧拦住就快要失去理智的亲妹妹。
一旁的米粒都看傻了,她还是头一回见到能够把杜宛秋给嘴炮成只会复读的复读机的能人志士。下一刻,她朝杜似沙投向一个感慨万千外加赞叹的眼神。
但很显然,杜似沙压根不知道这个眼睛里发着光的杀手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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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准备回到他乡了,难受啊,不想去关禁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