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一片灰暗,至少在曲枫那摇摇欲坠的视线之中,这个世界仿佛在终结的边缘,而她就在边缘踽踽独行着,向着那根本不存在的未来走去。
头脑很沉重,不知道是药物的作用还是心理的作用,也可能单纯是自己被深渊的幽邃所浸泡过了,再也无法回归以前的那个她了。
直到现在,她都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那个时候崩溃,为何会在明明早就没了活下去希望的时刻将杜若行推在枪口上,为何会选择独自离开。
明明早就没有任何活下去的必要了。
她就像是一株在黑夜中扭曲着向上生长的丝柏,在黑夜之中自甘堕落,犹如通往冥府的一条道路,直至走向绝望,没有别的道路。
其实她早该明白这一点的。这和杜若行与曲枫没有任何关系,她并不是因为那两个人才落得今天这种田地的。
她的人生原本就不算多么顺利,她的父母其实早已她年幼的时候撒手人寰,在经历了长达约莫七年的寄人篱下的生活之后,她独自一人搬了出来,依靠着亲戚偶尔的接济以及自己余暇时的兼职来赚取活下去所需的钱财。
也就是在搬出来住进去的那一栋筒子楼里,她认识了住在自己隔壁的邻居孟忆南。她们两个的关系其实比她们所表露出来的更加密切,曲枫还是头一回遇上对阴郁的自己如此热诚的同龄人,一时间也就敞开心扉跟这个邻居袒露出许多未来的畅想与对现实的抱怨。
作为同样住在这栋看上去陈旧无比的筒子楼里边的孟忆南,她的故事倒是简单。家里原本有个嗜赌如命的混账父亲,生活在家暴与母亲哭声之中的她远比外表看上去更加脆弱。在某年某月父亲出车祸去世之后,她原以为的解脱没有如约而至。
母亲从那之后不久就变得病恹恹的,脸上有一种独属于病人的阴翳神情。也就是那个时候,曲枫这么一个和她看上去完全不同,但内心深处同样隐藏着对未来期许以及对现实失望的女孩瞬间就闯入了她的生活。
那个时候的她们还在上初中,尽管上的并非同一个学校,但她们两人同样好的像是一个人一样,无话不谈,颇有一种灵魂知己的意味。
但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
先是发生了一件让曲枫的世界彻底走入灰暗的事情。
筒子楼周边的街区相当混乱,文州市就是这样,不只只是光鲜亮丽的背后隐藏着蠢动的阴暗,在更加落后且萧条的棚户区更是充斥着满溢而出的恶意。
某一天,仅仅是独自一人放学回家,行走在黄昏时略显昏暗的巷子之时,曲枫被一伙蒙着面罩的匪徒给绑住了,就和今天的发展一模一样。
就连后面的事情也是如出一辙,先是被注射药物,然后是被强.暴。正当她陷入绝望以为一切会迎来转机的时候,殊不知这不过是地狱的序章。
后来,在她意识一片混沌,慢慢从噩梦中苏醒过来之时,她发觉那些暴徒已经离开了。没人知道那些家伙的用意,就像是他们单纯在享受着这种**一般,成为那种纯粹被肮脏欲.望所驱使的蛆虫。
那天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在家里慌乱而焦急的孟忆南甚至打算出门去报案的时候,那个孤零零的弱小身影披着长发,眼神空洞地从她的面前经过。
尽管曲枫想要掩饰,但她的颤抖的身子与走路时颤颤巍巍的样子,显然都让孟忆南意识到了什么。但孟忆南也没有立即想到这一方面的事情,她就算生活在不幸的家庭与糟糕的环境之中,但对于人性的阴暗却并没有那么深切的了解。
加上曲枫很快就从那种迷惘的状态恢复过来,她很快就将当时浑浑噩噩面色苍白的曲枫的身影给忘却了,毕竟,这个对她而言相当亲密的邻居,或者说灵魂密友,一直以来都像是绝境中生长的向日葵,纵使绽放在夜空之下,也显得静美而挺立。
但就像是摆放在第一幕戏里面的一把枪,它总是有枪响的时刻。
很快,那次突如其来宛如噩梦遭遇的后遗症就恰如不速之客般不请自来。
曲枫的戒断反应很快就发作了,开始的时候她还能稍微依靠把自己埋在被子底下,口吐呓语,揪住被单来平复住这种比刀伤火燎还要痛苦的折磨。这或许能让她的思维有种慢慢陷入平静的错觉,但很快,这就不管用了。
直到有一天早上,孟忆南如往常那样敲响曲枫那扇有些破旧的木门,打算叫她一起去上学的时候,她发觉那扇门关的并不算紧,推开门,眼前的画面让她的思维都几乎快要停滞。
……
不过事到如今回忆这些事情也没有用,曲枫按着自己的眉心,艰难地向前迈进着自己的脚步。事到如今的她意识到自己早就没有了退路,自己不过是个可怜人,是一只象征着厄运的乌鸦,任何与自己扯上关系的人都没有迎来属于他们的好下场,反倒是一次次陷入险境,堕入与自己一样的深渊。
但她对此也无能为力,她所能做的就是抓住峭壁上的凸起,保持着自己身体的平衡,然后,扯住一个个抓在峭壁上的人,企图依靠他们的存在,让自己能够尽可能多活几天。
想到这里,她也就将那一声枪响的事情抛之脑后了。尽管心里仍旧有着难以磨灭的内疚感与歉意,但她别无选择,在那个生死攸关的瞬间,选择牺牲眼前这个在黑夜中朝自己伸出双手的男人还是放任自己这条贱命就此了结,对于本身就生活在扭曲螺旋之中的她来说根本就没有半分犹豫的余地。
况且,那个男人先前说出的话让她感到恐惧。也许就是对方那不经意说出的话,让她总算想起来自己到底是生活在一个怎样的世界里。
她本来并不是一个冷血的人,但是为了生存,她只能这么做。
想到被自己害得同样身陷泥沼的孟忆南,想到同样为了自己的事情而身败名裂的杜少爷,想到为了她的事情同样不惜蹚浑水将自己陷入险境的姚梦云,她只能将嘴巴乖巧的闭上,然后躲在暗处像是蝙蝠一样栖息着,享受着这些人给自己带来的安宁。
她的表情逐渐扭曲起来,伴随着那宛如鬼魅一般漂浮不定的脚步更是显得无比的惨淡。对啊,我原本就是寄生虫,是吸血鬼,是扫把星,亲戚把自己赶出家门或许就是出于这个原因,父母之所以去世或许也与此脱不开干系。
既然如此,那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利用其他人而这般卑微地活下去,不就是自己存活的方式,不就是自己存活的意义吗?
那就不需要心虚,曲枫,你就是在夜晚歌唱的夜莺,歌曲声纵使多么悦耳动听,那也终归是生活在黑夜之中的。像你这样栖身黑夜的灾祸期许光明的眷顾,又有什么错吗?
接下来该怎么做?她不知不觉慢慢拉开自己那原本就很单薄的外衣,如丝的单衣在寒风之中摇曳,像是在万里荒漠之中随风飘逝的白草。
曲枫,想活下去的话,你是知道方法的。偷窃,你尝试过。卖身,你早已熟稔。当情.妇,这种事情你也是考虑过的吧!她对着自己说着,笑容越来越凄婉。
你明明知道姚小姐就是杜少爷的命中注定,却非要尝试当那个第三者。你真的爱他吗?或者说,你难道真的喜欢这么一个仅仅和你有过一夜之情的顾客吗?
醒醒吧,如果不是因为他身上有钱,你又怎么会对这种提裤子就把所说的话都给忘了的薄情男人心动呢?从一开始,你们就不是一路人,你早该意识到这一点的。
精神分裂一般,她开始自言自语起来,现实的崩溃让她的心灵都像是碎片一样撕裂开来,碎成一地地的残渣。低头看过去,都像是污秽的淤泥以及无法脱身的恶意。
……
“曲枫!”就在她的思绪快要无法挽回的时候,耳旁突然响起响亮的女声。
她出于本能反应的回过头,却见那个她此刻第二不想见到的人就这么弯着腰停了下来,气喘吁吁中带着几声咳嗽。
在她的视线中,那个身影不算高大,但却显得光彩夺目,就像是彻底没有被现实所污染一样闪闪发亮的璨星,不论在何时,都会吸引住她那羡慕中带着嫉妒的视线。
“你跑什么啊,”她看见那个家伙一脸没好气地喘着气,朝自己走过来,“我喊了你那么多遍,你没听见?”
尽管那个身影在她的眼中显得无比闪耀,但她反倒更加忌惮了,身子轻轻瑟缩着,小步往后挪动着自己的脚步。就像是在黑暗之中身处太久,无法面对如此刺目的光亮,就连窥探,都显得无比艰难且抗拒。
“别过来!”她对着那个身影大喊,语气里带着恐惧,就像是扑面而来的不是一个面色涨红的少女,而是洪水猛兽。
可下一刻,让她无法理解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那个平时对她显得有点冷冰冰,也像是看在杜若行的面子上才收留自己的女孩毫不顾虑地大步迈来,像是个姐姐一样脱下女孩自己的大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没事,”姚梦云头一回对着她露出宛如冬日暖阳一般的笑容,“都过去了,我们回家吧。”
可是,看着这样的姚梦云,曲枫却顿时有种堕入冰窖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