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行拖着这副有些残破不堪的身体走了好一会,最终还是喘着气瘫倒在半道上。
他看着自己的左臂,说不出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自己虽然中弹,但伤势相对还处于可以接受的范围。在止血之后,他也感觉自己对于疼痛的接受程度高了不少。
中弹的瞬间不知道他为何会想到报应这个词。他有些苦涩地闭上双眼,自从自己来到这个世界,附身到这副躯壳之上,经历的事情未免也太过精彩了一点。
越是回忆,就越是有想要停下来休憩的想法。或许这真的只是一场噩梦,只不过这一切都显得略微漫长了一点,漫长到让他几乎快要忘记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人。
“我们这是要去哪?”杜若行有气无力地问着。
“先把杜少爷你这个枪伤给处理一下,”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叹了口气,似乎也在思索接下来的道路,“还有,出了这么大的阵势,等会条子估计就得来了,到时候就麻烦了。”
“麻烦?”
“杜少爷,我倒是无所谓,不过那些条子似乎对你有些想法,”刀疤脸蹲在他身边,脸上带着颇具玩味的表情,“之前那些抛海的尸体,对于这些公职人员来说就像是一块狗皮膏药一样,贴在他们脸上肯定不会太过光彩。”
“尽管他们不敢直接对你动手,不过至少也会审问你好几回,加上你现在还受了伤,保不准就被他们送到医院软禁去了。”
杜若行脸色不算太好看,他缓缓睁开眼睛。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就觉得这个世界的警方对于文州市的黑恶势力有点太过熟视无睹了,除了听闻他们在缉毒和禁枪上边特别上心之外,在其他黑道涉足的领域就未免有点太漠不关心了。
绥靖?这或许也是一种助纣为虐吧。杜若行想到这里就脸色阴郁,说实在的,如果他是个普通人,有一天在大街上被人绑走,条子却对此毫无作为,那这个世界也未免太过可怕了点。
“不过他们也不会涉足帮派之间的争斗吧。”杜若行稍微撑起身子,听到刀疤脸所说,他顿时觉得自己应该尽快离开这片是非之地了。
“那要看争斗到什么程度了,”戏谑的笑声响起,混迹道上的刀疤脸侃侃而谈,“如果像是今天这样的枪战,或者说那种搅得满城风雨的争斗,那肯定会招致到他们警犬的鼻子的。不过如果只是明争暗斗,以及那种像是酒馆内部的械斗,他们顶多也就拉着你去看守所待个几天。”
“……文州不是个好地方。”杜若行听到对方这段话,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刀疤脸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个评价,望着杜若行那张认真的脸看了好一会,最终还是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挺豁达,杜若行却不知道对方为何要笑,略微有点懵。
“我觉得这句话应该没说错吧,活在这个地方真的会有什么安全感吗?”
杜若行皱着眉头,很是不解,他自从来到这个城市,就没觉得这座看上去光鲜亮丽灯红酒绿的城市有什么值得自己去珍藏的风景。反倒是那些藏在暗处的阴霾随时随刻都像是老鼠一样从自己看不见的角落钻出来。
刀疤脸笑了好一会,最终还是渐渐收声,用很是感慨的语气叹道:
“我只是在笑,像杜少爷这种文州本地人,在这座城市长大的少爷,才会说这种话吧。”
接下来,他的神色有些黯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可对我来说,对我这个外来者来说,这座城市是有生机的。像我的故乡,那里虽然是个小地方,但也时常能听到骇人听闻的杀人与失踪事件,类似的黑帮更是不胜枚举。”
“最悲哀的是,我宁愿来到文州,也不想回我的家乡了。”
刀疤脸说出这话的时候,喉结似乎都在略微颤抖。
提到家乡这个词,杜若行微微一怔,他想起了自己从前的那段时光。顿时就有些恍然,敲了敲自己的额头,露出同样勉强的笑。
确实,在小地方,那种信息更加闭塞的地方,黑恶势力反倒更容易盘结,形成估计更加盘根错节的地下势力。阴云笼罩着这些被遗忘的城市,许久都难以寻得拨云见日的那一天。
这确实让人啼笑皆非,杜若行干笑了几声,随后抛出一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兄弟,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杜若行用右拳碰了碰对方的手臂,他能够感受到,眼前这个人虽然嘴上一直对自己用着尊称,但实际上也没有卑躬屈膝之意,和自己说话的时候就像是在与一个同龄人交流而已。
哪怕是科塔西路,骨子里也是将自己当作杜家的少爷乃至将来的家主看待的。眼前这个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轻黑道干部,却带给他一种别样的亲近感。
刀疤脸看着杜若行那像是扫去些许阴霾的眼神,自己也从有些慨然的状态之中解脱,轻轻颔首:“我叫向志飞,道上的人一般叫我‘疤弟’。”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刀疤,杜若行的视线也被那道蛮横的刀疤给吸引过去。就跟之前说的一样,这道伤疤让他看起来还算是随和的相貌变得有些凶狠。
“向志飞……阿飞,我就这么叫你得了。”杜若行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稍微友善一点,稍稍摆了摆手,“如果以后碰上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吧,知恩图报这种事我还是清楚的。”
“杜少爷,”向志飞看了看对方那强撑着的眉角,那种因为疼痛而一抽一动的抽搐让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我想你还是先别想这些了,赶快出去吧。”
他们自然不可能从正门处离开,按他们所想的那样,那里只可能会是最危险的地方。毕竟他们掌握的情报不够多,杜家早已攻破化肥厂还阻断来兵的事实他们自然是一概不知的。
侧门自然也不会在考量范围,不过好在化肥厂年久失修,围着的砖墙很多都已经千疮百孔。向志飞领着一瘸一拐面色凄惨的杜若行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总算来到了他之前钻进来的那个大约一米五左右高度的墙洞。
帮扶着把杜若行给拉出来之后,向志飞看了一眼远处的天空。此时已经快到了正午的时分,马上就是午高峰,对于杜若行这种伤势虽然不重但耽搁下去肯定会有不小影响的伤员来说,尽快送到懂得做取弹手术的黑医手上真是迫在眉睫的一件事。
片刻不能耽搁了。他看着身后显然是靠着某种执念才强撑下去,有点回光返照迹象现在又脸色发青的小少爷,心里也是一阵紧张。
正当他想要继续带着有些失神的杜少爷去寻找他停泊的车辆之时,一声让人几乎是猝不及防的枪声突兀地响起。
这一枪让向志飞原本的思索骤地被打断,他惊愕地发现那枪声离他们现在的位置并不算远。而且最为关键的是,离他停车的地方都不算太远。
他想起自己后边又放回车上的装有汽油的瓶子,一时间脸色不算太好看。
毕竟他听到枪声的第一刻,想到的就是条子的手枪声,他本身履历就不算太干净,要是被他们发现这一起事件里面还有自己的身影,而且偷偷往后备箱里面放瓶装汽油,那估计自己又得进局子里喝一壶了。
“……杜少爷,我想我们……”
他摸着脑袋很是无奈地转过身,刚想要提出要不换条路的时候,却发现此时此刻的杜少爷不知为何,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右手捂着胸口,似乎那声枪声让他想到了什么似的。
“杜少爷?”他重复了一句,毕竟对方的样子像是有点出神。
可谁知,刚重复了一声称呼之后,对方呆呆地抬起脸,那副彻底无望的神情让向志飞都心神一怔。
“阿飞,能跟我去看一眼发生了什么事吗?”
向志飞听到对方的声音都有点发颤,似乎像是被那声枪声给勾走了魂魄一般。
他张大嘴,愕然而立,在他的眼中,之前那个似乎还显得乐天且充满希望的杜家少爷此刻显得极为茫然。
“……我总觉得一定发生了某些……某些让我不得不去面对的坏事……”
杜若行的样子显得格外恍惚,向志飞看着对方这副样子,原本心里打着鼓的他也只好轻叹一声世事难料或是人生如此。
“那,杜少爷你站在我身后,”向志飞惴惴不安地摸着自己的手枪,“我们只是看一眼,如果真的遇上什么事,千万别出声,我们尽可能保持自己的隐蔽。”
杜若行呆呆地点了点头。
……
他们两人缓缓地朝着那个枪响的地方走去。
还没走几步,那里就传来了几乎是绝望的哀嚎声以及第二声枪响。
向志飞不由得捂住自己的嘴,他听出来了,两声枪响并非来自同一把手枪,看来现场的情况比这里更加复杂。
身后的杜若行一副快要断气的样子,他也听出来了,那绝望的像是在呕吐一般的沙哑哭声,其主人是一个他非常熟悉的人。
他忍不住咬着自己的大拇指的指甲盖,前胸与身后都传来了那种让人如临大敌一般的冰凉。
“少爷,解决了。”接下来,杜若行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哦,解决了就好,我先回去了,你处理一下尸体。”
紧接着,他们两人听到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而在这一刻,杜若行也听出了这第二个男人的身份。
那个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声音,那个与自己纠缠不清的宿敌的声音,那个,在这种不妙的关头突然响起的声音。
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牙齿抵在一起,就连呼吸都显得艰难且用力。
他突然间加快速度,一旁的向志飞看着他那像是不顾一切朝前大步流星一般的样子,吓得连劝对方保持隐蔽的话语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杜若行将芒草和那些灌木都给扒开,他喘着粗气不顾一切朝前方奔跑着,最后,这十几米的距离总算被他克服过来。
他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就这么呆呆地望着对岸的风景。
呈现在他眼前的,是让他几乎要停止呼吸的画面。
一个男人,拖动着另一个男人的尸体,而就在他的正对面,一个女人,扑在另一个女人的身上,捂着那个躺在她怀里的女人,背后的那个不住地流血的窟窿。
他茫然地张开嘴巴,耳旁像是突然响起了雷鸣声。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像是被一个人的一只手给狠狠揪住,往外撕扯,那些血液与血管就像是废弃的肺叶一样,随着自己的喉咙一起被咳出来。
他时常会做这种梦,梦见自己咳出自己的器官,咳出自己的身体组织,他原本以为那是一种抽象的潜意识。直到今日,他才意识到,自己此刻恨不得咳出那些此刻向他叫嚣着的器官,让自己享受片刻的安宁。
耳旁似乎还传来其他人的呼唤声与慌乱的叫喊,但他对此都毫不介意了。
他跌跌撞撞地朝着那个像是秋叶一样静美的女孩走去,试探般地朝那个从未如此安静的女孩的脸上摸去,但不知为何,他的手指却止不住地颤抖。
无声的恸哭在他的耳边响彻,他看着满手是血的曲枫那副几乎要失声的绝望模样,自己又将视线停留在眼前倒下的这个女孩的身上。
直到此刻,直到此时,他才知道,原来所谓的悲怆是这么一种感受。
这么一种连哭泣都显得奢侈,连哀悼都显得多余的感受。
他跪坐下来,表情无喜无悲。沉寂了很久,才发出一声苦笑。
他感觉自己快疯了,也许是下一刻,也许就是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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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际拓荒还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