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枫所说的话让杜若行原本那像是云雾一般缥缈的思维总算清醒了不少，在她说完那些话之后，杜若行霎时间就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比如说自己和对方头一回交流的那一天，对方对自己说出的那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语。那时的她似乎以为仍旧可以靠着和杜若行的这层关系来延缓偿还债务的期限，但很可惜的是，那时的杜若行早已不是曾经的那个杜若行，对于这么一个虽然生的沉鱼落雁的女生也是没有半点印象。
也就是这一刻，他恍然间也就明白，自己后来向对方提出所谓的搬过来暂住的无理请求，对方也欣然接受背后的缘由了。
对方那后面的拥抱，后面的那一个带有侵略性质的吻，以及，那后面做出的种种行为，说不定都是某种误会。
误会杜若行想要与她这个灰姑娘重续前缘，误会这是杜若行作为公子哥，就如同某些小说里面那样对她这样的人暗生情愫。
或许，想的更加复杂。如果这是个浪漫题材的故事，说不定作为主人公的杜若行，真的就选择与曲枫长相厮守或者白头偕老了。
但很可惜，杜若行相信，不论是曾经的这具身体的主人，亦或者说是自己，都可能不会选择如此曲折的道路。
不过曲枫的自爆也的确让杜若行痛苦地紧闭上眼睛，他并非无法接受曲枫曾经与这具身体发生过男女关系的这个事实，单纯是无法接受曲枫所说的那些有关她涉毒以及出卖身体的真相。
毕竟前者，他事实上早有预料，早在当初二人初次相遇，她对他说出的那些话，他大概就有过类似的狗血的预感。不过后来他也慢慢将当时对方的那些奇怪话语给忘却了，在与姚梦云确定关系之后，他更是将那些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此时此刻，要说对姚梦云的愧疚，那自然是有些淡淡的存在的。尽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莫名其妙背了一口锅，但是如果姚梦云醒来，他也无法向对方隐瞒这个事实，这个或许会让她受到伤害的事实。
只是有关曲枫吸毒的事实，他是真的一概不知。
在这一瞬，他猛然睁开眼睛，眼睛里透露出连他自己都觉得心灰意冷的失望。
“为什么？你之前明明跟我说是为了给你的母亲救病……你为什么要欺骗我？”
“杜少爷，没想到你居然还在意我骗了你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地方，您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任凭谁都能听出她话语中那种有些失心疯的讥讽意味，杜若行听在耳中，不甘地皱起眉头。
不过她还是嗤笑着扬起脸，像是瞥见了自己过去的影子，那种若有若无的直视命运的气质油然而生：“不过都无所谓了，我之前觉得自己脱光身子躺在客人的面前，就已经需要耗费我一生的勇气了。可现在，我把我的一切都扒得干干净净，我却觉得，发自内心的轻松。”
这话似乎带有某种哲理色彩，但在场的二人都无暇细思，怀着复杂的心情对视着，两人似乎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那种无法消除的隔阂。
“啊，”曲枫像是精神分裂一般，刚刚上扬的嘴角平缓下来，语气温柔，将勺子探了过来，“杜少爷，喝粥吧，我会告诉你的。”
空气里萦绕着那种许久未曾闯入的温馨，杜若行看着对方那弯弯的眉毛，没有太多犹豫，将勺子里的热粥给咽下。
事实上，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自己解决早餐。但看着对方的那张脸，他还是决定让这段时光不要以这种形式度过。
“就和你说的一样，我是个骗子，还是个痴心妄想的骗子，”她明眸皓齿，一五一十地说出那些很少人知道的故事，“我向来擅长利用别人的同情，让自己寄生在别人的好意之中，在无数次的辗转与寄人篱下的日子中生活。”
她向他诉说了很多的事情，让人感到疑惑的是，直到她说完那些有关她的过往之时，她才总算松了口气。放下手里的勺子，托着腮，用别样的目光看着躺在床上的这个病人。
杜若行花了大约半分钟消化故事与早餐，他注意到，自己并不如自己表现出来的这般平静。有种名为感同身受亦或者说义愤填膺的心境在体内迸发。
“你……这么多年，就没有想过去找那些……混账吗？”他带着愤恨与不解地问着对方，可谁知，对方只是轻轻一笑，露出一个让人心神一凝的笑脸。
“杜少爷，”她换了个更适合讲述故事的姿势，稍稍坐直身子，“就像是一个被不小心打破的花瓶，寻找打破花瓶的始作俑者又有什么用呢？”
“花瓶碎了，里面的花也已经枯萎了，你难道还觉得把那些混账绑到我的眼前，扒了他们的皮，把他们丢下油锅就有用吗？”
“我已经无法改变了，我的身子和灵魂都已经脏了。”
她说出这话的语气就像是暗自感叹着可悲的命运，但很可笑的是，杜若行清晰地记得，就在不久之前，这个女孩似乎还对姚梦云，对他讲述过她所渴求的未来。
这才是最让杜若行无言以对的地方，那个时候好不容易心怀希望的对方，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呢？如果说曾经做过不干净的肉体交易，算是误入歧途，那似乎还尚有可以扳回正道的可能。
可现在她彻底说出了她吸毒的事实，这也就意味着对方将来所想象的那些未来不过如同致幻剂所建构出来的虚幻泡影，那些不过是难以成真的肥皂泡罢了。
“……那你接下来怎么办，”他的声音有些模糊，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瓮声瓮气的，“去戒毒所关着吗？我不觉得你还能有更好的出路了。”
“也许吧，不过这些和杜少爷都没有关系了，”就像是弥留之际最后的独白一样，她用那似乎仍旧带着哽咽与沙哑的声音缥缈地说着，“杜少爷，就和之前说的一样，给我一个回答吧。你曾经是怎么看待我的，得到答复之后，”
“我就会离开，从你们的世界里消失。”
她说出这话的时候，窗外不合时宜地吹来一阵刺骨的寒风，风吹起窗帘，投射进来的冬日阳光也显得冷冽，灰白得像是半夜的月光。
消失……这个词语像是一根针一样扎进杜若行的耳洞，他轻轻咬合的牙齿不安地分开，最后化作一声让他自己都觉得苦涩的叹气声。
他很讨厌这种道别，更是讨厌这种根本就无所谓的道别。
“你该不会是以为，这样做就能够一了百了吧？”
正欲站起身子的曲枫听到这么一个反问句，身子一僵，怀着无法理解的目光望向躺在床上，却轻轻让后背靠在墙壁上的男人。
在她的眼中，杜若行的脸上少了之前的那些阴郁与沉痛，他像是与什么东西和解了一样，表情自然而又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坚毅。
“曲枫，你要记住，姚梦云之所以会被子弹射中，都和你脱不开干系，”杜若行看向曲枫，说出的话让她心中一颤，“毕竟你说了，姚梦云是为了保护你，才被飞来的子弹给无端射中的。”
这是曲枫无法否认的事实，她就算想要辩解，但最后也只是无法平复下心情，用那种沉重至极的眼神注视着杜若行。
“有些事情很有意思，你应该知道，就在姚梦云被子弹击中之前不久，也有一个女人，为了将我们救出去，被一发子弹击中命丧黄泉，倒在我们的面前。”
顺着杜若行说的话回忆那段恍惚的片段，她想起了那个戴着面具，从生命中匆匆路过的女人。
“而就在我也开始怀疑她的牺牲是否有意义的时候，她的老大向我说了一些很有意思的话，”他很是感慨地眯起眼睛，声音却斩钉截铁，“如果心中有歉意，就好好活下去，别辜负她们的牺牲。”
“尽管这么说很是没有道理，但我还是想要和他一样高声向你讲述这个道理。”
“曲枫，如果觉得自己是个罪人，是个彻底烂透了的混账，那就忘记所有的一切努力活下去，”杜若行抚摸着被褥，就像是在抚摸着沧桑的大地，“可如果，你和我一样，是个心怀不甘与歉意的罪人，那就背负着这种他人要求你扛在身上的沉重事物活下去吧。”
他回忆起自己上一世的遭遇，就连吞咽都显得那么艰难，但他还是张开口，就像是鸟儿张开双翼。
“曾经的我没能明白这个道理，面对这种沉重的负罪感，我选择了逃避，可逃避又能带来什么呢？逃避不能让我心安理得地走进原来的生活，反倒让我夜不能寐，就连噩梦之中都会出现那些我感到愧疚的人影。”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有的时候，大大方方承认自己是个罪人，远比逃避它要更加轻松，”他用释然的眼神望向眼前的曲枫，此时此刻，他总算拾起了解救自己的钥匙，并朝着同样为此所困的女孩伸了过去，“不论将来的道路多么困难，曲枫，答应我好吗？”
“我和你都是罪人，在姚梦云面前，我们两个都是罪不可赦的囚徒，”他重重将这句话喊出口，“所以，请你不要选择离开，至少不要选择用那种方式逃避属于你的责任，好吗？”
曲枫死死抿住嘴唇，不知不觉，她握紧了拳头。
像是握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