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拖拽行李箱的声音,孟忆南的话语声带着某种惘然又无可奈何的意味。
自我的叙述与过去的纠葛开始随着城市气息一同氤氲上泛。
“我一直都憧憬着曲枫这样的角色,”她的叙述平缓中带着羡慕与嫉妒之意,却又宛如一记记标枪直戳戳地击中曲枫最脆弱的防线,“像我这样的小角色,光是能够站在她的身边,我就觉得心满意足。”
“说起来,曾经的我其实对现实的一切都深恶痛绝,但却又像个可悲的小丑一样对自己所遭受的一切一笑了之。直到曲枫出现在我的身边,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是可以有人,可以无所谓世俗的阻碍,活得潇洒且精彩的。”
“她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揭发在车站里偷窃钱包的小偷,也可以在遭遇老师明显不公对待的时候昂首对质,”她的语气感慨,思绪飘回从前,“面对需要帮助的人,也会伸出自己的援手,不论是认识的人,还是陌生的人。”
曲枫表情复杂地听着这些话语,心中只能说是五味杂陈。
“既然如此,你到底为什么要……”杜若行实在是无法理解对方的脑回路。
“不,”孟忆南用空虚的语气予以回应,“杜少爷,你是不懂的。站在这种只能让人仰望的人身边,你只会有自惭形秽的负面情感。”
“就算她口口声声说着要和你做朋友,但实际上,她应该不可能会把我当成同等地位的人吧。”
一种名为愕然的表情顿时在曲枫的脸上蔓延,她回想起自己对姚梦云的感受,说不出到底该是可悲,还是可笑。
“所以,”电话那头的声音再度高昂起来,轻笑声响起,“当我听到曲枫对我说出那些事情之后,我头一回,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看着她躺在我怀里的那种颓然感,我突然意识到,我们两个终于平等了。”
杜若行不由得深吸一口气,他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果断地将她自己的那种阴暗面给揭开展露在他们两人的眼前。
“以前,是我依赖她。但从那之后,我知道,是她依赖我的时候了。”
“所以,我才会替她接下主动与毒贩联系的生意。所以,我才会心甘情愿地为她做任何事。所以,我才会让她变成那种出卖身体来维持生计的人。”
“她站在阳光底下的时候,我几乎要睁不开眼睛。但当她堕入黑暗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可以让她在黑暗中躲在我的身后,成为一个习惯黑暗的闯入者。”
“如果这样的日子能够持续下去,那该有多好。”
杜若行简直不想继续听下去了,对面何止是个疯子,如果说杜如焉算是心理相当扭曲的那一档,那电话那头的孟忆南丝毫不逊色于人渣到极点的杜家二少爷。
“这不会就是你说的挽回形象的话术吧,孟忆南,”杜若行心血上涌,紧紧握拳,恨不得把电话那头的对方一拳撂倒,“在我看来,你口中的你自己,不过是一个见不得别人好,劝诱着别人和你一起堕落黑暗的混账!”
曲枫在一边盯着地面,她的脸色比刚才难看了太多。看起来似乎随时都要昏厥过去,表情里带着让人无法琢磨透的痛苦。
仿佛心灵里有无数人在尖叫,嘈杂且混乱。
“是啊,我就是这样的人,我自私,我小心眼,但我也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曲枫好。”
孟忆南似乎顿了顿,继续波澜不惊地说道:
“我曾经听说过一句话:‘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可在我看来,当一个从光芒中走入黑暗的人,早已适应了黑暗,那当她回到阳光底下的时候,只会因为阳光的灼眼而不住地蜷缩。”
“所以,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有一个目的,让曲枫再度回到我的身边,变回那个只依赖于我一个人,离开我就无法承受恶意而活着的弱小者。”
她说出这话的时候,没有半点负罪感,反倒显得冠冕堂皇,仿佛她所做的是何等光明的伟业。
“……一派胡言,”杜若行几乎快要压抑不住怒火了,拳头死死地砸在地上,“曲枫她,她明明离光明只有一步之遥了……逃离了黑暗的过去,摆脱了那些曾经的折磨,只要之后能戒毒,一切都可以回到正轨。”
“这种话,只有最天真的人才会相信啊,”颓废与嗤笑的声音传来,“没机会的,一个有着各种前科的下贱女人,你还能指望她有什么未来?”
“她最美好的未来,就是顺从她的生活,以这种姿态活下去。”
“对吗,曲枫,你应该能明白我的说法吧。因为我是最了解你的人啊——”
咯咯的笑声传来,杜若行突然间很想将自己的手机给捏爆。他满怀愧疚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曲枫,却见她竟然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
随后,露出一丝凄婉的笑意。
“……我认命了,”她语气微弱地对着孟忆南说着,“你说的没错,这种事,我早在很久之前就意识到了。我堕入枯井的时候,唯一想的就是顺着丝线往上爬,可不论我怎么努力,我仍然在黑暗之中挣扎,只能空虚的望着头顶的光芒。”
“我累了,杜少爷,就到这里吧,我真的不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了……”
她眼神空洞地看着地面,杜若行看着这样的对方,愤愤地咬紧牙齿,但始终是意难平,胸中积郁的愤恨无处倾泻。
“不,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杜若行站了起来,他身上承担着的可不止是曲枫的悲痛,更多的是,那个本该对自己露出多彩神情的人,那个无比重要的人,此刻依旧陷入长久的沉睡。
不论如何,他都要知道背后的真相。
“孟忆南,你到底做了什么?”
“如果你还有一丝半点的良心,我恳求你,给我真相。”
他用沙哑的嗓子说出这句话,此时此刻,心中所想的别无他物。他不能就这么算了,身上背负的人命,背负的期望与惋惜,实在太多了。
黑珍珠,米粒,曲枫,姚梦云……
他绝对不能就坐视这起疑点重重的事件就这么终结。
“真相其实已经不重要了,杜少爷,”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发自内心的叹息,“你们杜家已经打算彻底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之后你也不可能再有翻身的机会。现在的你,所依仗的不过就只有你那个保镖了。”
杜若行听着这种说辞,心里也算是有些通透了。那些回忆的碎片不断堆积,事情的原貌,幕后黑手之类的,几乎也是呼之欲出了。
如果不是他,还能是谁呢?
“不过我破例,跟你说一下,我到底为何要这么做吧。”
孟忆南的下一句话,让杜若行稍稍将低下的头抬了起来。
“我想的无非就是,让曲枫摆脱原来的日子,回到我的身边。”
“当时我正苦于无计可施,突然间,有个女人找上了我。”
女人?杜若行立马就想到了黑珍珠口中的那个戴着面纱的神秘女人。
“她莫非……戴着黑色的面纱,穿着紧身衣?”
电话那边迟钝了片刻,紧接着,传来噤声的暗示:“杜少爷,点到为止了,我不能再透露更多关于这个女人的消息了。”
这不等于明摆着告诉杜若行答案了吗?他稍稍面色缓和,目前看来,一切还有希望,至少他也不是全然没有半点线索。
“不过她联系我的时间比较早,只是留了个联系方式,让我时刻盯着曲枫的状态与杜少爷的行踪,”孟忆南的话语中仍旧在爆着猛料,“只是我那时根本无计可施,毕竟曲枫向来很少跟我说这种事。”
“只是有一天,她突然间跟我攀谈起来,我也是从她口中得知你跟姚梦云有个约会的讯息的。她当时似乎仍旧很是不服气,依旧想要癞蛤蟆吃天鹅肉。”
“真是可悲啊,是她的嫉妒与不甘,彻底让她重返黑暗无计可施。”
杜若行不知该说什么作为回应,他神情极为复杂,想了很久,最终只能是摇了摇头。曲枫是个比想象中要执拗的人,也更是容易一条道走到死,这让她轻而易举地把她自己送上了无法挽回的绝境。
“当那个女人问我要什么报酬之时,我倒是也想到了回报。”
“我和她手底下那群毒贩联系上之后,告诉了他们这个和过往几乎一模一样的处理曲枫的方式,”孟忆南丝毫没有半点悔恨,“我要让曲枫以最为丑陋的姿态展现在你的面前,让她以最为耻辱的方式回心转意,在无可挽回的境况之下回到我的身边。”
“因为我知道,这是最安全的方式。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彻底死心,让你彻底明白她不过是无法克制住自己欲.望的可耻之人。而这样,也可以让她再也无需担心杜家的纠葛与厮杀,活得和以往一样,卑微但对于未来没有危险的展望。”
“而代价,却很轻微。毕竟她已经接受过类似的境况了,她很快就能忘记这些糟糕的记忆,毕竟她早已习惯忘却那种耻辱与羞愤的情感了。”
“本来,一切就该这样发展的。但似乎,杜少爷,你那个女朋友的介入实在是让人……意想不到啊……”
杜若行心头一痛,吸了吸鼻子。酸涩充盈,让他最终叹了口气。
“因为她,曲枫似乎并没有想着回来,而是打算继续留在你们的身边。”
“不过也因为她,曲枫并没有死去,我也不知道该说谢谢,还是……其他的词汇。”
没有半点歉意的笑声传来,阴沉的空气往下压迫着,让人几乎要无法呼吸。
“不是你,”杜若行沉默良久,“不是你打算杀死曲枫的?”
“我的目的就是让曲枫回到我身边,我可没有任何必要杀死我最爱的人,”孟忆南也是感慨万千,“那伙毒贩想的恐怕是,就算他们能够从杜家手上逃离,但如果借由曲枫的口供,得出信息泄露到我这边的消息,那么像我这样卑微的小人物,随时就会把他们的底裤给扒得一干二净吧。”
“所以他们杀死曲枫,只不过是灭口而已,让他们能够有逃走的一线生机。”
杜若行却意识到一个关键点,他紧张地握住手机,脑海里闪过那些戴着面具的身影,以及最后那个持枪的男人。
“你认识那些人?!”
他抓住了关键点,直觉告诉他,自己总算抓到了翻盘的希望。
“是啊,不过,”但孟忆南的下一句话,让他彻底愣住,“我不会告诉你的。”
她挂断了电话,那时的杜若行不会想到,这居然是他今生听见孟忆南说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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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了,我自闭了。
唉,唉,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