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晚本该相当静谧，但不知为何，杜若行总觉得黑暗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窃窃私语鬼鬼祟祟做着蝇营狗苟之事。他抬起自己那过于敏感的眸子，那双单调且充满颓废气息的眸子，将视线投向窗外，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即便如此，有一点他还是很清楚的。经过刚才那件事之后，他的耳旁就持续不断地传来嗡嗡声，这种声音让他有种大脑仿佛裂开的错觉。
“少爷，”科塔西路看着脸上贴着创口贴的主人，心情一样沉重，“你这下又闯了大祸了，要是姚先生为了一己私情把合作中止，少爷的处境会比之前更加糟糕。”
“……没什么会比现在的情况更糟糕了，我光是想着以后可能还要假惺惺地跟这家伙闲唠家常，我就生理上觉得不适。”
杜若行的表情像是一张石膏制成的面具，那种毫无生气的样子让人看到都只会觉得这不过只是一具雕像。
“……我也许能够理解少爷的想法，我也认为姚先生对于姚小姐，确实可能没有父女之情，”科塔西路再三斟酌着语句，艰难地作出回应，“可正因如此，正因姚先生丝毫不在意他现在负伤在床的女儿，少爷你才更应该冷静应对。”
“姚小姐的身世我也略有耳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少爷你可能是唯一能够保护她的人了……所以少爷以后最好还是不要那么冲动。”
杀手一反常态地说出了略显感性色彩的语句，深深将脑袋低下去的杜若行暗自咬了咬嘴唇。那种不知从何而来满溢的眷念与懊悔再度缠绕着他，让他紧紧握住的拳头缓缓松开，拳头上暴起的青筋慢慢消退下来。
那种怒火更像是一种无能的发泄，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无谓的愤怒最终只会给自己身边的人带来糟糕的处境，这些他也不是不明白。
没有人愿意屈于人下，没有人愿意见证自己成为懦夫，但，经过这几个月的洗礼，他也明白了一些道理。如果想要保护某些事物，就意味着自己必须放下某些东西。
心字头上一把刀。这个字很多时候很无奈，但也是无法避免的处事秘诀。
他像是让死者安眠一般，把自己充满倦意的眼皮用手掌拂过，轻轻合上。
声音像是装在罐子里一样，听起来很是无力：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回答有些敷衍，但科塔西路也无法指摘，杀手用有些复杂的眼神望向对方。
曾几何时，眼前的少爷还是个在文州市叱咤风云嚣张跋扈的纨绔子弟，现在却不知不觉变成了这种作茧自缚却不知不觉改变了很多人的落魄少爷。
对方做错了什么吗？倒也未必，无非就是身为杜家人，却无法割舍那种软弱又碍事的性情，硬生生把他变成了这副模样。
一切的起源，似乎就是那份文件。
科塔西路想到这里，不自然地抚摸着自己的额头。他现在也在思考，如果那天杜若行手里拥有文件这件事没有暴露的话，少爷会不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人生没有如果，也没有重来。
有一点他还是清楚的，不论少爷将来变成什么模样，他都必须陪在少爷的身边。
即便刀山火海，即使万丈深渊。
但杜若行此刻思索的事情却没有那么遥远，现在的他，尽管嘴上没有说，脸上也没有表露，但只要一闭上眼睛，姚梦云之前在自己眼前回头露出少有俏皮表情，在旧广播站那种吃醋的小神情就会在他的脑海里一遍遍浮现。
他快要无法忍受这种日子了。
原本和曲枫待在一个房间的时候，他还会为曲枫的事情忧心忡忡，献计献策，脑海里想的更多的是针锋相对与反败为胜的破局手段。但是，每当他让自己陷入沉寂的时候，他才会意识到，自己的身边没有姚梦云的陪伴，他几乎想不到其他的事情。
姚梦云一天不醒来，这种状况就会多持续一天。
这点他也心知肚明，这或许是他无法摆脱的软弱与感性。他最终还是不得不承认，哪怕过了几个月的时间，他依然学不会如何做一个对一切都能够理性思考，拿得起放得下，像那个姓姚的混蛋和杜如焉这种畜生一样，对万事万物保持着唯我独尊的冷血的男人。
就像是一头幼鹿冲进了狼群，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食草动物的习性。
姚梦云，你……
“你他妈有病吧？！”
他还在自我反省的时候，一个不知从何扑面而来的耳光袭来，那种火辣的刺痛感让他渐渐返回现实，怔怔地看着眼前收回巴掌的那个人。
只见眼前，一个怒不可遏的中年人站在自己的面前，他看起来像是气急败坏了一样，胸口随着呼吸剧烈地起伏着，暗示着他此番来到这个病房恐怕花了一些运动量。
对方的眉毛原本显得滑稽，但此刻却带着某种骇然的气息。杜若行看着对方那平日仅仅是微微眯开，此刻却宛如饿狼一般撕裂开来的眼睛，心里莫名觉得有点好笑。
他承认，自己之前对这个男人知之甚少。现在他才发现，原来这个家伙也有情绪失控的样子，也有这种怒发冲冠的神情。
“你他妈才有毛病吧？！”
突然冲进来一个同样怒气冲冲的女人，双手略显匆忙地对着气势汹汹地比划着：
“杜少爷昨天才刚受了伤，现在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你特么不好好让他休息，冲进来抽他一巴掌算怎么回事？！你也太不把这诊所的规矩当回事了吧？！”
中年男人压根就不怎么想回答江纸鸢这种略显呆板的陈词滥调的说教，但还是冷着脸回了一个很简短的语句：“我是他哥。”
江纸鸢略微有些愣了一下，但接下来脸上的怒火更甚了：
“你是他爹都不行！我们诊所里面不允许斗殴！”
中年男人听到这句话觉得更是可笑了，缓缓转过脸，露出一个让江纸鸢都有些心生惧色的恶狠狠的笑。
“医生，你应该知道的吧，”中年男人一把揪住杜若行的头发，像是提着一个无关紧要的玩意一样，语气轻佻，“这家伙刚刚就在诊所里面斗殴，按你们的规矩来说，这家伙也没干啥好事。”
江纸鸢看着对方那眼眸里散发出来的凶狠气息，呼吸微微凝滞。
她缓缓皱眉，小小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就不要继续闹事。”
“没关系，医生您不用担心，”中年男人揪住杜若行的脏兮兮的头发，用力朝墙壁上撞去，“作为他的哥哥，我会给他点教训的，保证他以后再也不敢做类似的事情。”
那声猛烈的撞击声让江纸鸢不由得捂住嘴，她毕竟还是个从学校毕业没多少年的局外人，平日里来这家诊所的黑道人士毕竟也是懂点规矩的，一般还是不敢在此造次的。
所以这类暴力的行为，她其实见得不是很多。看着杜若行那奄奄一息，万念俱灰的样子，她几乎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我，我劝你……你不要做这种事。”她不安地看着眼前这个不懂规矩的杜家大哥，此时的她顿时没了刚刚的那种底气，毕竟她不过是个弱女子，接下来她还真害怕眼前这个凶神恶煞的家伙会对自己出手。
男人却不为所动，暗自对着杜若行嘀咕着：“三弟啊，你天天惹麻烦，好了伤疤忘了痛的事情我们见得多了，平时大家也不介意，可这回你做的实在是太过火了。”
杜若行被这一次脑袋撞墙都快弄得翻白眼了，眼睛都快睁不开，那种仿佛在死亡边缘挣扎的痛苦感受在大脑里面炸裂开来，吞吞吐吐半天，却说不出一句成文的话。
“所以，这回总得有点代价，对吧，这是大哥欠你多年的教育，好好领悟吧。”
杜似沙说完这句话之后，轻叹一口气，抚摸着杜若行那迟早要被磕出脑震荡的脑袋，然后，没有半点怜悯，把对方的脑袋往那坚硬的墙壁上撞去。
江纸鸢看到类似的事情又要重演，腿都有些发软，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不过，她没有听到那声令人骇然的撞击声，她下定决心慢慢睁开眼睛。
却见那个银发的杀手从沉默的注视中解脱出来，脸上的表情仿佛震颤着，用那只有力的大手死死牵制住杜似沙那种不讲常理的暴力行径。
见到科塔西路阻碍自己的行为，杜似沙表情依旧淡漠，但脸上不知不觉也多了一丝讥讽的意味。他将音调提高，发出略显鄙夷的声音：“杀手，你也要来阻碍我教训你的主子？”
科塔西路并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他当然知道自己和少爷在眼前这位大少爷面前算个屁，但他还是没有坐视对方的暴力继续持续下去。
他已经当了太多次沉默的大多数了，他无法坐视自己继续违背自己的内心。
“大少爷，够了吧？！”
科塔西路用几乎是悲愤的眼神看着不以为意的杜似沙，后者似乎也察觉到对方是认真的，试探性继续发力但也都被推了回来。
这让杜似沙自然是表情微变，不过他似乎早就料想到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苦笑一声，随后一巴掌，朝着科塔西路的脸上挥了过去。
杀手并不躲闪，他直视着杜家的大公子，表情坚定。
“狗奴才！”
杜似沙抽了科塔西路七八个巴掌才舒心，在留给江纸鸢一个像是厉鬼一样的眼神之后，就匆匆离去。
她过了很久，也没反应过来为何杜似沙为何会那么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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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