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江纸鸢熟练地准备着包扎伤口的样子,杜若行小声地叹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刚刚为何杜似沙会突然过来给自己所谓的教训,毕竟他一气之下的贸然举动有可能会葬送杜家好不容易和姚家建立起来的合作关系。杜似沙作为一个精明的商人,可以坐视兄弟间互相争斗,但他定然不会让他自己的利益受到半点损害。
这无可厚非,但杜若行还是禁不住在心里暗自冷笑了几声。
到头来,这群杜家的亲生骨肉与血脉兄弟,看似与自己血浓于水,实际上只有在自己忤逆了他们的情况之下,他们才会来这个被人遗忘的角落以教育为名给自己一顿拳打脚踢,仿佛只有在这种时刻,他们才会意识到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已经不奢求杜家的那些家伙能给予自己多少帮助了,现如今,他只能以最虚伪的姿态请求那些家伙不要来继续打搅自己的生活。
“杜少爷,你……”江纸鸢将敷料轻轻贴合在杜若行的脑袋上时,不由得低下头,声音略微有点迟疑,“也真是可怜。”
杜若行和眼前的医生了解并不多,他只是轻笑一声,没有什么应答。
“抱歉,如果我当时能够态度再强硬一点,你那个大哥估计也不敢出手如此狠绝,”可她依旧还是耿耿于怀,像是絮絮叨叨了起来,“我之前没见过这种不讲规矩的家伙,如果我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我当初就不该放他进来。”
听着对方那依旧有些稚嫩的思想,他终究还是没能保持沉默,皱着眉头跟对方说着:“江医生,你真的别想太多,我落到这个下场大部分其实是我自己的原因。”
江纸鸢的手微微一顿,她好看的眉头不解地轻轻蹙着,似乎不是很明白杜若行的话语中的意味。
“江医生,你毕竟还是行医之人,最好还是不要把我们的事情当成简单的善恶对立,我也不太喜欢说教,总而言之,这件事到此为止。你最好不要对患者的事情太过操心,若是深陷其中,那只会让自己也陷入险境。”
这是杜若行见证曲枫所经历的,发自肺腑所言。
但眼前的女人显然并不是很关心对方话语中的告诫或是劝诫的意味,她难堪地抬了下嘴角,最后勉强让表情恢复成往常那种像是随时都带着怒容的模样。
她耷拉着眼睛,很是敷衍地回了一句:“好的好的,我也懒得管闲事,你个小屁孩说起话来倒是一套又一套的,有这种工夫不如想着躺下来早点休息,我看你也不像是那么精力充沛的家伙。”
夜晚的病房很寂静,杜若行看着对方眼睛里微微折射的光,微不可见地轻轻抬眉。
“晚安。”她将灯光关上,只留下床头那盏最为熹微的灯。
这个病房又只留下了杜若行一个人。
他看着在黑暗之中逐渐变得清晰的病房,那种空冷寂寥的感觉犹如无数刺骨寒风从脸上手上吹过。像是在下雪的夜晚独自一人走在雪停的街道上,踩着枯枝,踩着厚厚的积雪,万籁俱寂,仿佛这个世界都只有你一个人。
这种滋味很不好受,他原来就体验过这种感觉,将自己独自锁在一个狭**仄的房间里,与其说是逃避什么,倒不如说是在用这种方式惩罚着自己。
他在那压抑的被窝里仍旧是久久不能入睡,尽管很早就醒来了,按理来说,作为身子骨还尚显虚弱的他应该享有更多的睡眠时间,但他却依然没有半点倦意。
科塔西路刚刚就离开了,他似乎是接到了某个电话,但又有些对身处于此的杜若行有些忧虑。
不过他将离开的原因告知给了杜若行,杜若行听完之后也觉得是该让对方离开。
离开的理由很简单——米粒醒了,她的伤势由于有过简单的处理与及时的救治,很快就得到了良好的治疗,尽管短时间之内还是无法从病床上起来,但至少不必像姚梦云这样昏迷不醒陷入长久的沉睡。
米粒……杜若行想到米粒那断掉的手指,脸上就一阵下意识的煞白。
她恐怕再也无法回到以前那样的日子了,不过这一切都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对于像他们这样的杀手来说,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就是如此,生与死之间很多时候不过只是一念之差。
总而言之,米粒既然苏醒,那她或许还掌握着某些当时的情况,她也许真的掌握着揪出幕后黑手的关键证据。
科塔西路也是怀揣着这个理由才先行离去的。只是有些事杜若行也清楚,对于科塔西路而言,这个杀手目前的处境比他这个少爷危险多了,他身上也许担负着害得姚家大小姐半生不死的责任,如果杜家打算在这件事上边继续做文章,那科塔西路恐怕就会是那个牺牲品。
这样既打击了自己的势力,也能够给姚家一个交代。
反正杜若行算是明白了,所谓的公平竞争,所谓的禁止兄弟间的互相争斗,实际上也不过是最终解释权归强者所有。像他这样开局就跌入谷底的淘汰赛的末席,只可能成为真正家主的那个陪衬。
他反正是对于家主争斗什么的完全失去了兴趣。谭文韬因此冷落自己,似乎所有人都选择疏远自己,这或许就是他所要承担的代价。
他最终还是没有让自己继续在床上辗转反侧,轻轻在夜色中爬了起来。窗外小巷的路灯像是最为凄冷的月光,他看了一眼,仿佛时间都像是被寒冷的夜冻结了一般,没有一丝半点的声音,就连他所设想的那种小巷子里老鼠窸窸窣窣四处乱窜的声音都不复存在。
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他将冰凉的空气吸入肺中,神情越来越飘忽。
轻轻推开门,他在走廊上张望了一会,看见远处江医生值班的那个房间里仍旧灯火通明,那个女人似乎对于这份传承到她手里的工作很是上心,哪怕是这样寒冷寂寥的深夜,都没有选择换个地方待着。
说实在的,连杜若行这样对孤独有着至深体会的人,都觉得这个夜晚格外难熬,但眼前房间里的那位医生,却像是对这一切早已熟稔。
不过他此刻的内心已经被另一个女人所占据了。
蹑手蹑脚地推开自己隔壁病房的那扇门,他尽可能让那扇门轻轻合上,自己咬着嘴唇,将灯打开。
房间靠窗的位置,躺着一个他不可能会忘记的女人。
面色安详,短发柔软地铺在枕头上,肤色白皙,此时此刻,她的样子就像是杜若行所设想中的那样,能够放下的执念,做一个贤妻良母的模样。
那一定非常有违和感,但不知为何,杜若行却总是会这么设想。
明明知道眼前的女孩不可能是那种愿意踏踏实实跟自己过日子的女人,她太较真,也很爱管闲事,同时也是并不甘于平凡的那种女人。
他就这么呆呆地站在对方的床前,尽管已经在脑海里无数次设想过对方在昏迷不醒之时究竟是怎样一副面容。但,杜若行还是不得不承认,亲眼见到对方沉睡的样子,他的心里依旧无法承受这种让人无力承担的打击。
默默地跪在对方的床边,他颤抖着手指,抚上对方的脸颊。对方的脸颊和自己的手几乎一样冰凉,就像是一尊冰冷的雕像。
望着姚梦云那张恬静的面容,他又想起了二人初次见面时的画面。
与你若只如初见,何须……
杜若行捂着自己的胸口,那种胸口几乎满溢而出的绞痛感是他唯一脆弱的理由。
他多么希望两个人从来没有见过,永远离开彼此的生活,这样的话,他也不至于如此痛苦,对方也不可能会在自己面前陷入久久不能苏醒的噩梦。
那或许会是最好的结局,错过或许远比相遇邂逅更加仁慈。
老天注定要让这么好的女人来到自己的身边,却又如此残忍,注定要让两人的结局就画上这样一个可悲的句号吗?
他不希望会是这样的结局,但不知为何,原本还奢求着不同的结局的他,在亲眼见到躺在病床上的姚梦云之后,有一种说不出口的绝望。
他已经开始害怕了,他害怕这一切都会朝着他最不想要的那个结局前行。
“姚梦云,”他不安地握住对方的手,对方的手也是一样的冰冷,“求求你,不要留我,留我一个人……”
他的声音到后边越来越轻微,与其说是请求,倒不如说是一种祈祷,一种自我的慰藉。这种模样连他自己都觉得软弱,觉得无能,但事实就是如此,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走下去了。
“我其实……原本也不过是个犯了错的女人,”杜若行把对方的手紧张不安地贴到自己的脸颊上,他一边说又一边抹着自己的眼睛,“很多时候,我根本就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落到这个下场,我原以为这是一种赎罪,但我真的快坚持不住了。”
“如果老天的惩罚就是想要让我见到世间最美好的事物,然后在把它剥夺,那我想,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他的唇轻轻贴在对方的手背,鼻尖一阵说不出的酸楚。
能够坚持到现在这种地步,能够维持这个身份撑到如今,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我有时候会觉得,还不如一了百了,”万念俱灰的他将脑袋埋在被子里边,“或者,和你一样,闭上眼睛,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这样……就不用做出选择,也不用继续忍受煎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