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算是杜若行出院的日子,他的伤势比起姚梦云和米粒来说算是轻伤,休养了大约一个星期之后就像是别无大碍一般选择了离开“白刃”诊所。
离开这个待了一个星期的地方,他的心中倒是没有太多的不舍,只是在离去之前,他先去看了一眼仍旧没有醒来的姚梦云。按照江纸鸢的说法,就算对方醒来,对方也依旧有终身残疾的可能性。
他一时间甚至不知道是希望对方醒来,还是就此沉睡,将这个悲哀的世界遗弃,独自沉睡于无人陪伴的深夜。
杜若行以为自己可以很快就适应没有姚梦云陪伴的生活,但直到离去之时,他才意识到,平时即使两人相隔很远,但心中总归有着让他们二人安心的愿景。可如今倒像是天人永隔,这让杜若行的心里泛起苦涩的涟漪。
也许今生今世再无悲喜。
他怀揣着复杂的心绪,走出门外。今天江纸鸢似乎也有事情,所以没有来告别。不过两人的关系本就局限于医者与患者,倒也不必如此隆重,杜若行倒也希望像江纸鸢这样的人别继续跟杜家牵扯太深,所以心里倒也没什么失落。
毕竟,今后他可能还会经常来这个地方。
他看着院子里的那些枯萎的花草,心中的哀思就和这些似乎凋零杂乱的植物一般,在无人观赏的角落自由肆意野性地生长。
走出门外,科塔西路早已恭候多时,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杜宛秋和那个板着脸的谭文韬居然也来了。杜宛秋依旧是穿着一身高调洋气的哥特式长裙,精致宛如洋娃娃一般的脸上有着不符合她这个年龄的忧愁。一边的谭文韬像是钉在原地的竹竿,深灰色的大衣反倒让他看起来比之前更加瘦削了,眼镜架的后边一对鹰隼般的眸子凝视着杜若行,嘴唇翕动了一下,但什么都没有说。
“好久不见,”杜若行有点小惊讶,“你们怎么来了?”
他能够理解杜宛秋选择在这个时候来迎接自己回杜家,但对于谭文韬这个原本就属于投机主义者的家伙,明明之前都已经放弃帮扶自己成为家主的希望了,两人的关系也基本上到了崩溃的边缘。此时此刻,在自己最为落魄的时候,反倒成为为数不多迎接自己回家的人,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哥哥是不希望我们来吗?”
杜宛秋听到这话不满地扁起嘴来,小拳头轻轻砸了一下杜若行的身子。
“怎么可能,”他只好尴尬地笑了笑,朝着谭文韬微微点头,“倒不如说,我……很感激小秋你们能过来。”
谭文韬自然是注意到了杜若行的目光,他别扭地侧过脸去,似乎是不想就这件事作任何表态。
这含糊不清的态度自然让杜若行摸不着头脑,不过既然都已经落到这般田地了,他也没有什么好计较与思考的了。接下来杜家估计会把他当成一个杜家闲散人士来看待,毕竟手里无权无钱无人,没有任何能够成为家主的可能。
在淘汰赛最先出局确实很让人沮丧,但杜若行本身就不想坐到家主的位置上,所以这也没什么好斤斤计较的。不过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出局是以米粒的残废与姚梦云的沉睡为代价的,这让他心情沉重不少。
“哥……”杜宛秋似乎看出了他眼中的黯淡,轻轻拉住他的衣角,声音难得如此温柔,“她的事情,希望你还是别陷得太深了……”
话语中带着任何人都听得出来的关怀,杜若行想起与眼前这个女孩初次会面时的场景,那时的对方,似乎就已经在劝自己不要与那些兄弟针锋相对,不然只会自讨苦吃。
她说的是对的,不论是那个时候,还是现在所说的。
但很可惜,本身不好争斗的他最终还是没能逃出杜如焉的阴谋,现在身陷名为悲哀的囹圄的他,更是觉得不可能走出这个圈子了。
他之前从来没意识到姚梦云在自己心中究竟有多重要,但此刻,他甚至都不太敢于闭上自己的眼睛。
轻轻低下头,他那仿佛在思考着什么的样子让杜宛秋也意识到了什么。
“算了算了,别说这些了,”科塔西路居然成了打圆场的角色,他那有些结巴的话语让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少爷能够平安归来已经是万幸了。”
“说的没错,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
杜宛秋脸上挂着的笑意还是有点悲伤,轻轻拍了拍手。
看着尽可能表现出喜悦表情的亲人或是朋友,他也总算是抬动了一下嘴角,尽管,那只能让他那张原本就很是紧绷的苦瓜脸显得更加别扭而已。
小巷子里也响起很合时宜的音乐:“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
回到太子别院的杜若行颇有一种物是人非之感,明明离开这里不过一个星期,但对于他来说,就像是经历了一个世纪的风吹雨打一般,眼前的一切都相当陌生。
他走路的时候仍然需要注意自己左臂的伤痕,尽管说是基本痊愈了,但那也只意味着能够暂时离开白刃。之后仍然需要按时给伤口上药,让那所谓的枪伤不至于太过于影响杜若行正常的生活。
毕竟尽管现在医学足够先进,但也不能保证你在挨了一发子弹之后还能过得和之前别无两样。身上添了伤疤,自己的生活与对待生活的态度也总是会有些变化。
回到熟悉的房间,他感觉自己和当时头一次住进这个房间的他判若两人了。
那个时候的他还刚刚从原本的世界穿越而来,对于一切都感到新鲜,事到如今,他只觉得自己越来越疲惫,甚至于要忘记很多事情。
堆在角落的暑期作业,挂在墙壁上停转的时钟,被自己不小心弄坏的座椅。
他看着这些熟悉的房间里的事物,尽管这些东西还是原本的模样,但他总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自己了。
这是一件很令人唏嘘的事情。
杜若行是早上就出院的,回到太子别院跟杜宛秋和谭文韬象征性地共享了一顿午餐。餐桌上的气氛很是微妙,总而言之就是一边干巴巴地说着废话,另一边的两个人保持着尽可能的简短回应。
很显然,即使有杜宛秋调节气氛,但杜若行和谭文韬仍然是没什么共同语言。
当时多亏了谭文韬的提示,杜若行才得以从陆家离开完成任务,这份恩情杜若行还是不会忘记的。但目前早已没有了半点心气的他,自然不可能会完成谭文韬最早托付在自己身上的那个愿景了。
午餐结束了之后,杜若行在房间里睡了一下午。
晚上倒是也发生了一件值得细说的事情。
杜若行此番意外自然向学校请了一段时间的病假,据说姚梦云的父母也给她也请了个特别长的假,不过在那对杜若行压根就没啥好印象的夫妻的眼中,估计早就把姚梦云当做一具尸体了吧。
尽管发生了这种事情,杜若行更是没什么学习的想法了,但他还是不情不愿地在房间里收拾着明日上课的课本与其他材料。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收到了一个让他有点吃惊的消息。
脸色阴晴不定的科塔西路突然推开自己的房门,向他报告了一个相当重要的事情:
“少爷,家主要见你。”
杜家家主,祖父,那个身居幕后的老人。
杜若行对这个老谋深算的家伙没有什么太多的印象,要说有什么坏印象倒也不至于,但对方毕竟是杜家人,而且是老而不死的杜家人,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杜若行心生忌惮了。
他一直认为身为杜家人确实是一种诅咒,这个家族的核心成员永远在勾心斗角与工于心计,口蜜腹剑与背地里捅刀子就是他们的专长。
所以杜若行其实并不是很想去见这么一个高高在上的老不死。
但很可惜,既然杜家家主指名道姓让杜若行这个三少爷去会见他,那杜若行肯定是没有拒绝的理由的。科塔西路曾经就说过,杜家家主还没有遇到过想见却见不到的人,如果有人想要以生病作为借口逃避会面,那过不了多久,那个人也会从医院押到家主那间冷厉肃杀的房间里面。
杜若行心情复杂地走到那个没有来过几次的房间面前,想起上一回与家主的会面,他就不得不想到那个改变了他很多思考方式的遥远下午。
那时的他还没有与姚梦云见面,如果按照杜家的培养方式,说不定杜若行迟早会变成杜家人的模样。光是想到这里,就足以让杜若行心里犯恶心了。
他推开门,却并不想鞠躬与低头,他就这么站在门口,远远地眺望着那个在黑暗中蜷缩着,仿佛一只命不久矣的老鼠一样的卑微身影。
那个老人似乎更加苍老了,身子仿佛整个都趴在木桌上,杜若行花了好长时间,才意识到对方似乎是在桌子上的一张纸上边写着什么文字。
“祖父。”
他又回想起初次见面时自己那副紧张的样子,出乎意料的,此时此刻看着远处老态龙钟的那个老人,他有一种胸腔里的热血都在沸腾的错觉。
或许万恶之源就是这个老人。他冥冥之中有这种感受。
时光与经历确实能够改变很多,至少如今的杜若行,再也不会为这种没来由的恐惧而折服了。
“若行,”他听见老人轻微宛如快要咽气一般说出的话语,“你认为自己还是下一任家主的候选人吗?”
杜若行没想到老人居然会问出这种问题,他悄然走近,思绪如暗潮一样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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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