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书包,杜若行轻吸一口气,将复杂的心绪缓缓收敛。
他和往常一样走到车子面前,不过此时此刻,他的身边少了一个人的陪伴。
几乎是下意识,他转过身,但显而易见,他并没有寻到那轻盈朝自己走来的身影,留在自己身后的,只有比往日更加寒冷的北风。
没有感慨什么,他独自一人拉开车门,坐在驾驶座上,身子往后仰着,停顿了好一会,才总算发动引擎。
人就是这样,遇上某些和往日截然不同的画面,有时候会感到恍惚,但习惯永远是最为强大的力量,不知不觉之间,你就会遗忘曾经的那些感觉。
杜若行已然有些忘却自己曾经作为女生时候的那些回忆了,尽管口头上与心理层面都没有自我承认,但他早已经不把自己当成一个未谙世事的姑娘来看待了。
几乎是不知不觉,他就将这个身份给全盘接受了。然后,尝试着习惯着扮演这个角色,接着,就取而代之成为了新的杜若行。
还能说什么呢?他有时候想到这里会有些沮丧,但到了最后都会化作一声无谓的叹息。
……
到了学校,杜若行避开其他人的视线,走到自己的座位上。看着自己座位抽屉里的那些尚未被他人动用的小玩意,他又有些不自然地苦笑了一下。
自己看来是真的是个坏学生啊,就差把学校当成自己家了。
教室里的气氛虽然不至于说让人怀念,但那种沉闷中带着熹微生机的气息还是让杜若行难得从抑郁中喘过气来,连呼吸都显得轻快了不少。
这也是杜若行难得有上课时保持清醒的一天,不知为何,少了那双眼睛的注视,他上课时反倒听得更认真了。尽管很多内容对于他而言仍然显得有些晦涩与让人头痛,但莫名有种似乎自我提升的感觉。
也许是一种错觉吧。
下课后,教室里的空气稍显活跃了一些,杜若行也站了起来,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不自觉地,就这么走出了教室。
他对班上的同学还是感到陌生,尽管现在距离毕业不过半年多的时间,但他还是觉得这样的日子显得漫长,对于他而言就像是平静的水流一般,感受不到半点将来涌入人海的氛围。
这样一想,他也意识到自己是真的不适合当杜家的家主,更是不适合当一个黑道界的人物了。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他仍然只是把自己关在狭小的关系圈里,从来没有主动向他人伸出自己的橄榄枝或者说友好的讯息,只有等到迫不得已,才走出舒适圈,和那些并不想要打交道的人进行交流。
把自己锁在单薄的人际关系当中,就注定自己不可能成为杜家希望自己成为的那种人。
不过现在尘埃也即将落定,关于他的未来也即将如约而至,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等待,然后任凭杜家那些高层安排自己将来的出路。
或许是做一个“闲散王爷”,或许是做一个像杜雪林那样卑微的给其他人打下手的下等人,又或者,直接被逐出杜家,当一个像陆思翰那般落魄的清洁工。
说起来,现在陆思翰也不知道是否习惯了那种生活。他听闻后来陆思翰被杜家安排去工作的地方,工作环境有些恶劣,也不知道那个过惯了锦衣玉食生活的家伙能否习惯。
只是他并没有太多为他人操心的余暇,自己也需要做好准备迎接自己的未来了。
怀着这样的想法,他行走在走廊上。从走廊上望过去,楼下的松柏树在起雾的早晨显得宛如幽魂,有时又显得像是长满青苔的石头,散发着让人心颤的寒气。
雾凇沆砀,就连远处的声音都显得更加朦胧渺远,不知是交警的口哨声还是汽车的鸣笛声,亦或是工地上起重机的声音,还是人们匆匆忙忙留下的声音。
这种场面总是让人有种发呆的想法。他站在原地,扶着冰冷的栏杆站了好一会之后,才终于动身,拍了拍有些冻僵的手掌,然后有些幼稚的把手缩进袖子里边。
走到之前三人一起享用午餐的那个地方,他望着似乎没什么变动的那扇门,略微迷茫了一下。
他曾经和姚梦云曲枫无话不谈的秘密地点,就是这里。这里有着很多泛着金色光芒的回忆,还有无数如今看来显得无聊又显得美好的漫长午后。
空气中都漂浮着阳光的味道与金秋的桂花香气,远处的人们在阳光底下悠闲地散着步,还有,独属于三个人脸上那些让人陶醉的笑脸。
如今只剩杜若行一个人站在门前,凛冬已经来到,那些回忆就像是枯黄的树叶一样,被冬天冷厉的雨水给撕破,全部被埋在深黑色的泥土里。
北风萧萧,透过门缝就能够感受到。但他还是下意识轻轻撞了下门,随后,鬼使神差一般拿出钥匙,打算将门给打开。
可让人感到奇怪的是,这扇门不论怎么推,钥匙往哪边扭,都无法像以往那样正常打开了。他怀疑人生般低头看了钥匙很久,反复再三确认没有拿错钥匙之后,思绪更是化作乱麻。
正当他打算施加蛮力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个声音把自己给叫住了。
回过头一看,一个像是保安的中年人走到杜若行的面前,教训了他一番。
这个保安先是问杜若行是哪个班叫什么名字这种问题,杜若行自然一概以沉默作为应对。保安也无奈,只好按部就班地往下解释,说是这个小阳台最近出了点事情,换了门锁,现在不允许学生进入。
杜若行对此倒是感到意外:“发生什么事了?”
保安的表情就像是在看着一个火星人一样:“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知道?”
杜若行没办法,向他陈述了自己请了两个星期病假之类的事情,保安这才释然,也算是明白为何之前杜若行会执意要撞门的举动了。
“一个星期前,有个女生从这里跳下去了,当时闹得挺凶的,大家都有点人心惶惶。”保安倒是没遮遮掩掩,把学校很想要掩盖的一件事就给抖露了出来。
两人也没有继续交谈下去,毕竟上课铃已经响了。
听到学校里发生了这种意外,杜若行的心中还是有点波澜的,很多时候,崩溃与死亡真的离他很近很近,仅仅是一念之差,很有可能就会导致人们所不愿达成的局面。
这个世界多得是意外与噩耗,想到这里,他眉头紧蹙,又想起了那个姚梦云倒在曲枫怀里,鲜血淋漓的画面。
那个画面就像是一个梦魇一样,缠绕着他,久久无法从那种噩梦中苏醒。
回到教室,他的注意力已经有点难以集中了。
不知为何,他的视线也总是会往曲枫曾经坐在窗边的那个位置望过去。
可视线所及之处,只有空荡荡的桌子,以及微微露出点缝隙的窗户。那个初次见面时就显得忧郁,宛如丁香一样的女孩现在也从他的生活当中消失了。
杜若行知道为什么曲枫会选择中断学业,她后面也来看望过杜若行一次,那时候的她已经从心理打击中走了出来,不过当然,她自认为自己作为一个有毒瘾的罪人,已经没有资格继续在学校求学了,如今她的状态也并不支持她继续学习。
按照她的说法,最近在整理自己从小到大的各种物件,也在寻访自己从小到大认识的各类人,等到没有遗憾了,她就会选择去戒毒所强制戒毒。
杜若行不知道那一天是什么时候,不过那时看着对方脸上对于未来或多或少的迷惘与胆怯,他想那一天应该不会那么快才到来。
去戒毒所,也就意味着她的吸毒史将来会伴随她一辈子。听起来让人很惋惜,毕竟这个污点永远无法抹去,但曲枫似乎反倒对此并不在意。
也不知道,曲枫是如何向班主任和学校说明情况的,如何从文州中学退学的。他想,如果她当时对着老师说出实情,那些老师恐怕会露出下巴都被惊掉的诧异表情吧。
不过杜若行倒也觉得诧异,按理来说,曲枫之前应该没有在公安系统留下毒瘾者的证据,不然她还能如此顺利在学校安稳来到高三?
而且到时候她也应该是自愿戒毒的人员,怎么说也犯不着被送到戒毒所给强制戒毒。
也许背后还有什么其他情况吧。
杜若行正想着这些或多或少的担忧之时,耳旁响起关丽红的声音。
“下午放学的时候,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他惘然地抬起头,可那轻微的声音已经随着老师的踱步而离去了,他看着那个向来对他刻薄且双标的女老师,一时间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思忖了半分钟该不该去之后,他最终还是握住了拳头,略带坚决的松开。
既来之则安之,又不是第一次去办公室喝茶了,也不是第一次面临猝不及防的意外了,最近的闹心事比这件事大太多,他完全没有任何必要惧怕关丽红的勃然大怒。
去就去,他看着自己摊开的手心,尽管未来还是很迷茫,像是行走在被迷雾遮盖的道路上。但未来总归是会到来的,就像是雾中的道路没有被擅自截断,而是向前延伸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