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的朋友。”大爷把话给说完了。
“您老别说话大喘气啊,”杜若行差点没犯心脏病,他差点都以为这是什么奇怪的展开了,“突然间玩这种伦理哏,我还以为我俩真的是来说相声的。”
“年轻时的朋友?”不知为何,被窝里的姚梦云发出了略带疑惑情感的声音。
此时房间内的空气很热闹,之前看来一直挺高冷的江医生正在从米粒的碗里抢毛肚,后者泪眼婆娑的样子没能打动铁面无情的江医生。其他人也是各自大快朵颐享受起沸腾汤锅里蒸腾着热气与辣味的美食,杜若行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将脑袋转过来。
“您是江小姐的父亲?”他似乎意识到眼前这个老爷子的身份了。
他先前就听说这家诊所里有位德高望重年过半百的老医生,老先生之前在江湖上留下过不少现在看来甚是传奇的故事。
原以为老人家会是那种不轻易露面的世外高人,现在看来还是挺随性和蔼的一个小老头。
“纸鸢那丫头这些天……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老爷子倒也没直接承认,只是眼眸带笑,之前那种有些老顽童的模样也稍稍淡去。
“没有的事,”杜若行挠了挠头,诚恳地说,“倒是我给江小姐添了不少麻烦,梦云在医院这些天恐怕也是多亏了江小姐的照料,才能恢复得这么快,我和梦云都相当感激她。”
似乎是为了赞同杜若行所说的话,姚梦云探出小脑袋,朝着面容和善的老爷子有些拘谨地笑了笑,然后又故作假寐。
也搞不懂她到底是遵守礼节还是压根就不在意这些事情……杜若行看着侧着身子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女友,无奈地摇了摇头。
江晚风倒是并不介意,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然后像是很轻松地伸直背。
“新的杜家少爷,”他笑眯眯地看着杜若行,“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唉?我吗?”杜若行有些疑惑。
但江晚风并没有给出解释,腿脚似乎依旧灵活的老爷子轻轻松松就推开门走出暖和到有些闷热的病房,杜若行也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对方走到外边。
走廊上的空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冽,杜若行缩着脖子,将手放进大衣的口袋。
与他不同,江晚风就像是迎风傲立多年的松柏,衣着看上去也不算厚,目光却很是矍铄,脸上也有着仿佛高原红一样的颜色。
“您有什么事想告诉我吗?”杜若行思绪一沉,“难不成,是关于我父亲的事?”
江晚风听到这个问句,便很是赞许地转过脸来看着他,点了点头。
“猜得不错,不过准确说来,也不只是关于你父亲的事。”
“等等,”杜若行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退避三舍,“如果说是那种很敏感的黑历史或者其他的事情,我可不想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已经很糟糕了,如果您接下来告诉我的事情又是那种容易惹恼大人物的秘闻或者黑历史,那我可就危险了!”
他摆手的样子倒真像那么回事,只是江晚风看在眼里,却只是默不作声的微笑。
待到杜若行自己都觉得这演技太假了,悻悻收回慌乱的表情,对方才开口:
“如果这件事不敏感,我也不会在这里跟你独自交谈。”
杜若行愣了一下,虽然他隐约猜到对方要说的事情肯定不能被其他人察觉,但他没想到对方的架势就像是这件事是必须烂在各自肚子里的东西一样。
那会是什么事情呢?久远的,关于父亲的事情……父亲早已撒手人寰了,就算把他的那些过去重新翻出来,那也不会是那种引起其他人过分关注的事情吧。
还是说,眼前这个医生真的知道某些足以让所有人都心惊胆战的秘闻?
某些听到就很容易掉脑袋的小道消息?
杜若行知道自己本质上还是有点怕死的,不过此时此刻他却没有太多的想法。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原本就缺失了这具身体本该有的记忆,这正是因为缺失了那些,害得自己落到这种田地。
此时,这个医生要对自己说一些关于父亲的过去。首先,对方显然不清楚他早已“失忆”的事情,那也就是说,对方接下来要告诉自己的事情,大概率是原本的杜若行都并不清楚的过去的事情。
父亲去世的时候,原本的杜若行估计也就四五岁,这估计也就是为何他现在对于杜青山这个人都知之甚少的一部分原因:很少人会谈起这么一个彼此都不熟悉的人物。当然,他也注意到自己的父亲在杜家也像是被刻意隐藏了一般,就像是自始至终,那个男人只留下过一个名字。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
“那……您能告诉我这些有点敏感的过去吗?”
“其实这件事,我想在杜家跟我这一辈的人,或者和你大哥这一辈的人都清楚,但考虑到很多原因,我并没有办法在其他人眼前告诉你这件事。”
接下来,江晚风陷入像是回忆一般的表情,脸色有些怅然。
“当年的杜家,实际上并非一个如今以杜氏家族一家独大的黑道家族,”江晚风的表情里带着那种让杜若行莫名心慌的紧张,“而是一个由两个外地家族联合形成的外地帮派。”
杜若行脑袋突然间像是嗡了好几声,他张大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杜家并非文州土生土长的黑道家族这一点,他早有耳闻,可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杜家曾经与其他姓氏的家族联合过。在他所知道的杜家家族史当中,这一直是一个以杜氏家族为主导,外姓成员永远无法成为正式成员的组织。
可没想到,杜家的过去也并没有他们说得那么好听,并非一个单打独斗白手起家的故事。
“这……又能说明什么?”他怔怔地开口。
江晚风说出想说的话之后,紧张感也消散了不少,他手扶着栏杆,似乎压根不在意外边的温度早已趋近零下,栏杆比冰还要寒冷的事实。
“没什么,这个与杜家联合的家族早在你父亲当家之前就已经从文州的历史上消失了,”老人说到这里,但杜若行却感觉这才是谈话的正式开始,“至于它消失的理由,我们都不曾知晓,只知道跟随那个家族的成员现在就像是扔进大海的针,根本无法寻觅到踪迹。”
杜若行勉强抬动了一下嘴角,他还是不清楚对方跟自己说这个做什么。
“不过,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那就与你有关了。”
“你父亲在年轻的时候,其实经常到我的诊所这边来,那时我们两个算是同龄人,尽管我比他大几岁,但彼此之间也还算熟络。”
这或许就是关键,杜若行咬紧嘴唇,他意识到自己想知道或者不想知道的信息,此刻就卡在对方的喉咙里。那呼之欲出的悬念感,让他也不由得握紧拳头。
“有一天,他突然匆匆忙忙扶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来我这边,看他那紧张的样子,我以为那个男人会是他的心腹,或者说是兄弟。你懂的,那时候‘黑蛇’,也就是你叔叔的名字传的很响,我也没见过杜林韵,还以为那个浑身是血的家伙就是你叔叔。”
“然后,把那个男人推进手术室之后,我询问你父亲那个男人的名字之时,他犹豫了很久,在纸上写下了那个名字。”
江晚风脸上划过一丝感慨,他对着杜若行露出不明所以的感叹。
“正是那个名字,让我想起了曾经很多来这里住院的患者和病人说起过的,有关杜家过去的故事。那个名字,和那个姓氏,此时依旧历历在目。”
杜若行整个人都快要呆住了,他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忍不住问道:
“那个名字是……”
“名字并不重要,但姓氏很重要,这个姓不算那么常见,但我很清楚,如果在里面说出那个姓,你立马就会做出出乎意料的反应。”
江晚风说着指了指身后的门。
但杜若行没工夫关心这些了,他隐约意识到对方透露的情报会是相当重要的线索。于是乎,努力调整着呼吸,等待着对方的话语。
“那个姓,”江晚风没有开口,而是走到杜若行的面前,“伸出手。”
他在杜若行的手上轻轻划了几下,顿时,杜若行的脸色刷地就白了。
“不是吧……应该是巧合……”
杜若行喃喃自语了几句,他望向江晚风,但对方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然后点了点头,就像是在暗示着他要笃定地相信这个结果。
他顿时有种眩晕感,但好在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
眼看着老人家打算回去病房,他用仍旧有些颤抖的声音问道:
“江医生,您到底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您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江晚风只是顿住了脚步,但没有回头,而是停在原地。
正当杜若行以为对方是故意装作没听见,或者继续装糊涂之时,他听见耳畔传来更加清晰,且更加意外的脚步声。
江晚风和他一样,被那脚步声给勾住了。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然后,在惨白的走廊灯的衬托下,一个看上去显得有些瘆人的身影就这么从黑幕中缓缓走来。
那个人,杜若行的思绪几乎要凝住了,他见过那个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
尽管不过是一面之缘,但他知道那个人的身份,如果那个人知道了姚梦云恢复清醒的消息,或者更加糟糕,知道了他们更进一步的动作,那可就完蛋了!
正当杜若行首鼠两端进退两难,不知是躲进病房还是站在这里拖延那个人的时候,谭文韬突然打开门,和他们一起看着那个人。
“喂,他……”杜若行总算是看见救星了,正想要让谭文韬想办法的时候,可谁知谭文韬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小少爷彻底搞不清楚事情的走向了。
“哦,他总算来了,”谭文韬摸着自己的下巴,露出老谋深算的笑,“别担心,少爷,他是我们计划的关键人物。他和我们,是一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