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光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些昨天晚上明明已经有了些许眉目的文件,但不知为何,现在他的心里仿佛有杂乱无章的鼓点躁动着,让他无法集中自己的精神。
最后,他不经意间将手里的文件狠狠一砸,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让整个办公室的人都为之一怔,纷纷望向这个脸上满是寒霜的老刑警。
“赵哥,”一个刑警站了起来,略带关怀地望向他,“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别一个人扛着。”
赵文光看了对方一眼,自己也知道自己刚刚有些失态,别扭地收敛嘴角,缓缓将文件整理好。
“你还是管好自己的事吧,年底的案子现在都还没解决,这可不好交代。”
“哈哈,小案子而已,没事的。”
“案子可没有大小之分,你自己认真对待就行了,别多管闲事。”
他嘴上这么说,却勉强一笑,对方似乎也看出他并没有大碍,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继续与一线的警察联系。
赵文光将文件稍稍整理了一下之后,收拾进了自己办公桌的抽屉里。他知道,现如今的自己很难继续专心思考这个未成年少女失踪的案子,因为有一件更加烦心的事情与聒噪的破事还在等着他。
说实在的,他其实现在更想以调查为由开着警车离开,但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违和感在他的脑内不断的纠缠着他,让他很难就这么忽略刚刚楼下发生的那件事。
他站了起来,就在此时,侯志远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三步做两步,整个人就像是踩着溜冰鞋一样。最后整个人以一个极度夸张的鞠躬姿势停在赵文光的办公桌面前,脑袋几乎快要磕到桌角。
“……快要拉稀的人跑得都没你快。”赵文光瞥了他一眼。
老刑警看得出来,眼前的徒弟似乎有什么特别紧急的事情要向自己报告。
“师傅啊,你快赶紧让杜少爷进来吧!他在底下都闹腾了快半个小时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刑警队欠了他几条人命呢!”侯志远都快哭出来了,很显然,他就是刚刚企图和杜若行沟通的替死鬼。
“他这种人也配叫少爷?要我说他哥失踪就失踪呗,我巴不得这群黑帮哪天直接人间蒸发,我才没有心情伺候这种家伙,更没有心情浪费公共资源在这种人渣身上。”
赵文光说这话的时候很是不屑,看起来倒真有点正义凛然的样子。
但侯志远却无奈地半哭半笑地解释着:“师傅,这话我可不敢跟他说,你要说你自己去跟他解释,这种苦差事我可实在应付不过来。”
“你可不知道,刚刚我苦口婆心跟他和他那个看起来像是保镖的女人解释了好久,让他们好歹走正规流程去报案,他们也不听,非得让我们出面帮他们解决问题。”
他一边说一边指着自己的脑袋,表情里甚至有点惶恐:“后边那个女人还好像是打算拿刀指着我,威胁我逼着我去帮他们找那个杜家的二少爷,我可实在是顶不住了啊!师傅,求求你帮我解决这无妄之灾吧!”
赵文光一边默默听着,听到女人似乎打算拿刀的时候,嘴角一笑,然后一把揪住侯志远的衣领。他的表情可不比那两个黑道友善多少,用几乎是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冒着虚汗的废柴徒弟。
“他妈的,我头一回听说有人敢威胁国家公职人员,这群黑社会真他娘是要造反啊!还有,我巴不得她真对你动刀子,这样他们也不用来报案,直接进看守所蹲个几天。”
“啊?”
“啊什么啊?!你他妈是刑警,不是就知道端茶倒水的仆人!你这窝囊废简直是在侮辱我们整个大队,不对,是我们男人!”
狠狠给了徒弟一个弹脑瓜蹦之后,他叹了口气,几乎像是老鹰捉小鸡一样拎着迷迷糊糊的傻徒弟往楼下走。
果不其然,走到楼下,还没出大门,就听到一声声像是哭丧一样的男声:
“哥啊!我的二哥!你到底去哪儿了啊!呜呜呜!二哥!”
“二哥,我的二哥!二哥,我的二哥!二哥,我的二哥!”
赵文光脸色都凝固了,心想如果不是这小子在演戏,他和他二哥起码是上辈子做过三十年夫妻的交情。这哭得也太特么惨烈了点,他见过不少的亲人别离,丢了老婆大概也就这种程度了。
侯志远在一边表情局促,同时催促着突然停下脚步的师傅:“师傅,你赶紧过去吧,你看杜少爷这架势,感觉情绪是真的不太稳定。”
“那你呢?”赵文光没好脸色地看了侯志远一眼。
“我嘛,就先在这里看着,毕竟我……”
话还没说完,他整个人就被魁梧的赵文光给半带着裹挟性质的给送到门外边了。
走出门外,除去呼呼的风声,也就是那足以让整个刑警大队都不能好好工作的哭声了。
映入赵文光眼帘的是坐在台阶上,不顾低温与台阶肮脏的杜若行,然后是站在他身侧,眉宇清冷写满来者不善神情的那个女保镖。
女保镖一眼就看出了他,却没有说话,只是轻轻俯下身子。
赵文光愣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对方是在朝自己鞠躬。
这家伙难不成是个日本娘们?赵文光在脑内搜索着自己看过的那些抗日剧里边的日语,想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问候的话语。
“……呃,hello?”最后还是妥协用了英语。
女保镖也愣了一下:“你是外国人?”
旁边的侯志远被这种蹩脚的戏码尬住了,连忙出来打圆场:“那啥,我叫我师傅下来了,他可以帮你们解决问题,应该吧……啊哈哈,至于我就可以先……”
“这么急着走干嘛,小哥?”
正当赵文光想揪住打算逃跑的徒弟之时,他突然听到这句略带深意的年轻男声。
在他视野之中,那个刚刚还在嚎啕大哭的年轻人缓缓起身,然后轻盈地转过身,露出那张满是泪痕的脸,脸上满是虚伪的笑意。
“我们还需要你来帮我们一些忙呢。”温和的语句娓娓而来,但却给人一种不如分说的命令感与毛骨悚然之感。
这家伙也真是能够演的。赵文光心想,随后用戒备的目光扫视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年轻人原本在看着面露惧色的侯志远,突然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嘴角微翘,与赵文光有意的四目对视起来。
这家伙就是杜若行,赵文光想起曾经在各种资料与新闻里面看见过的这个名字与这张脸庞,时至今日,他也很难将眼前这么一个看上去**如玉的年轻人当做那个传闻中无恶不作的纨绔子弟联系起来。
但想到那些漂浮在水面上的尸体,他终于卸下了那些客套的表情,几乎是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黑道世家的三公子:
“杜若行,我徒弟应该跟你们说过了,如果你那二哥真的失踪了,那就走正规程序去报案,到时候自会有人来帮你们解决这件事。不过我就坦白跟你说了,杜若行,我怀疑你根本就是在无中生有惹是生非,我看得出来,你压根就不关心自己二哥失踪的事情,你到这里来,明显是……”
“另有所图。”
他说完这段话之后,没有表情波动地望着对方。
而杜若行,也只是轻轻颔首,也不知道这是承认,还是否认。
“所以请回吧。去辖区附近的派出所,然后再……”
“就在之前,我也以为这不过是二哥的手机掉了,亦或是他进了什么不容许外人察觉所在的场所,不过刚刚发生的事情,让我必须要来这里,请求你们的协助。”
杜若行突然间的表情变得很严肃,他抬起头,看着大门上的警徽图案,随后低下头,与刑警大队的副队长赵文光对视着,缓缓开口问道:
“人民刑警,应该是不论大案小案,不论被害人是男是女,是偷税多年的隐藏者,亦或是并非洁身自好的妓女,都会挺身而出的那种人吧?”
还没等赵文光回答,他就继续说道:
“我当然知道我和自己的哥哥并非人们口中的善类,但赵警官,我和他作为国家的公民,应当都享有合法的权利,应当被国家机关保护与庇佑。所以,我恳求你,恳求你,派遣刑警的力量,来救我哥哥一命。”
“我和他的关系确实不算特别好,但,他也是我唯一的哥哥。”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赵文光鞠躬,双腿并拢,面色沉重。
赵文光没料到对方说出来的话意外没有半点胡搅蛮缠之意,但他还是无法理解对方的意图,于是乎他稍稍收敛了架子,问道:“所以,你的二哥,也就是……杜如焉,他到底出什么事了?”
杜若行表情僵硬,他想了很久,终于拿出手机,点开短信。然后,将屏幕对准了赵文光以及他身边的侯志远。
赫然几个大字让师徒二人都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杜如焉,在我手上。”
赵文光缓缓念出这七个字之后,手指在下巴上摩挲了一下。
“我二哥,被人给绑架了。这就是我来这里找你们的原因。”杜若行以最后一句话,补充了所有的缘由。
“这个理由,应该很充分了吧。”女保镖没好气地对着侯志远说了句,看样子刚刚她和侯志远之间似乎爆发了一些冲突。
赵文光却不为所动,直觉和各方面的逻辑分析都在告诉着他,所谓的绑架,很有可能都只是眼前的杜少爷自编自演的笑话。
被绑架的实际证据根本就不充分,单凭对方的一张嘴和一条无所谓的信息,难道就能说明杜如焉真的被绑架了吗?想想也知道这判断实在过于轻率了。
“很抱歉,杜若行,单凭这些东西,我根本无法判断你二哥是否真的被绑架了。”
“是吗,那这个应该可以了吧。”
杜若行一边说着,一边从手机相册里面翻出一张照片。
他将手机递到赵文光的手里,赵文光低下头,随后,瞳孔缓缓收紧。
画面上,一个头发乱糟糟的男人被麻绳捆住。昏暗的房间正中央,这个留着海藻头的男人就这么垂着脸,被绑在一把破旧的椅子上,他的那张脸却像是被打了光一样,相当清晰,与那个杜家的二少爷几乎完全一致。
如果情况属实,那一切就是真的了。
赵文光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着,然后,他想到了一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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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