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觉得自己倒霉透了。
在像块破布一样被泥头车撞飞的前一秒,他脑子里还在思考今天的化学作业应该抄谁的——呼啸的风声伴随着喇叭的尖鸣,剧痛还未从神经中枢传回大脑,下一秒他就穿越到这个该死的世界。
四周一片漆黑,过了好几秒,夏洛才反应过来,原来刚刚的喇叭声是泥头车按的,那大概自己是被撞了个灵魂离体?正常人被携带着巨大动能的泥头车那么来上一下估计已经当场死亡,当然也不排除电视剧里男主被泥头车撞飞最后只是失忆的烂俗情节。不过自己好像特别奇葩,在和泥头车撞上的一瞬间就灵魂出窍了,连死前的痛苦都感觉不到分毫。当然,在夏洛刚刚死掉没多久的时候,他还是觉得自己很幸运的,起码没死得像别的车祸里的尸体那么痛苦,连濒死的恍惚都没感受到一丝一毫。一下子就掉到这个漆黑的地方。
那么这是哪儿呢?夏洛歪着脑袋却怎么也想不出来。脚踝上一片冰凉,稍微动一动就发出铁链的哗哗声告昭示着囚徒身份,地面格外冰冷刺骨,狗洞大小的窗户泛着有些瘆人的红光:不会是下地狱了吧?
作为在红旗下土生土长的新世纪青年,夏洛脑海里完全没有做过亏心事的记忆。如果抄作业也算罪过,那魔鬼的油锅里估计得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了吧。即便不知道犹太人的神是不是菩萨心肠慈悲为怀,但从人生这十几年来还没有新闻报道过“连环杀人凶手某某已下地狱群众拍手称快”来看,地狱里人口密度应该挺低的。当然也可能是原罪没赎干净,不知道现在受洗皈依基督,给教会捐钱还来不来得及。
自己这才十几年的人生,什么都还没享受到呢,就要下地狱受火烧了。夏洛忽然觉得心有戚戚,下油锅估计很痛吧,以前做饭被油溅上一下都难以忍受,他可不想被做成人肉煎饼。
夏洛脑袋里一会儿闪过圣经里“梁木”,“刺”之类的字眼,一会儿在想魔鬼是喜欢炭烤还是无烟,也许人家口味比较重还会撒点孜然蒜瓣……
在夏洛胡思乱想之际,沉重的睡意逐渐占据了意识。迷迷糊糊中,眼帘像是灌了铅的射线防护门一样,在眼前缓缓闭合,而自己被关进了那间x射线屏蔽室里,四下里静得落针可闻,只剩下机器低低的嗡鸣。
他做了一个怪梦。
夏洛梦见自己躺在软软的羊毛地毯上,壁炉里的炉火安静而平缓地烧着,暖意在浑身上下的每一条血管里流动,惬意极了。夏洛不禁眯起眼睛,享受这似乎能持续到世界末日的宁静。可惜的是,这种令人浑身慵懒的暖意还没持续一分钟。
一种冷得刺骨的杀机从耳边袭来,本能吓得夏洛就地一滚,才堪堪避过这骇人的一刀。他回头,一个金色头发的女人正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大砍刀,提起来对着夏洛的脑袋又是一刀。
因为是在梦里,他完全看不清那个女人的脸,只是模模糊糊地觉得她长得还不错。
而且心里还莫名有股沉重似铁的愧疚感。
闪亮的刀光拉成一条长线,径直向头顶落下,夏洛心里大骇,情急之下只能双手抱头,闭上眼睛。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金发女人却停手了,哐当一下,刀掉在地上,她忽然捂住双眼,号啕大哭起来。
“梅菲斯,梅菲斯,梅菲斯——”那个女人口齿清晰地发着这几个节的音,不同于地球上的任何一种语言,但夏洛却完全能明白这是个人名,而且是自己的名字。
此时的夏洛已经不再是夏洛,不再是那个高中生,而是这间房间里的梅菲斯,那个女人口中呼喊的男人。
等到夏洛反应过来,视角已经天旋地转。
他的头,掉了。
夏洛感觉自己的头正在地上打着滚,最后被拢进了一个温暖柔软的怀里,还有湿答答的东西正不断地掉到自己脸上,至于那个温暖柔软的躯体是不是金发女人的,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夏洛便无从得知,因为他已经在这个梦里死掉了,而死掉的人,是不可能再意识到周围发生了什么的。
据说做梦的人是意识不到自己在梦中的,这时候夏洛的现实记忆和梦境记忆重叠了起来,于是就形成刚下地狱又被人砍掉脑袋这样的情节。鬼被砍掉脑袋会不会死夏洛不知道,但自己被砍掉了头以后,却是确确实实地死掉了,夏洛的视野里就像游戏里那样彻底黑屏了。
一片漆黑。
夏洛此时的意识像是飘忽在云海之间,他感觉一切都好像丧失了意义,这里就像是一间灵魂的停尸房。方才那种天旋地转之感好像他的脑袋真的在地上骨碌骨碌滚了好几圈似的,在这无比真实的梦境里夏洛像是真的变成了金发女人口中的那个梅菲斯,而自己的头也完完全全地从脖子上滚下来了。
“夏洛?真是好名字。”一个富有磁性的男声不知从何传来,幽幽地回荡在这片意识的漆黑空间里。这时夏洛的脚踝上那种冰冷感已然无影无踪,这好像并不是现实世界。
“这里是我的识海,别怕,小家伙。”
那个磁性好听如歌手的男声又一次响起。
“你是谁?”
“大恶魔梅菲斯。”
“喂喂,我不想下油锅啊,恶魔大人您来找我做什么?”夏洛在识海里的身体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
“什么下油锅?”磁性男音里带上了一丝疑惑,“我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异位面来的小孩。”
“梅菲斯?”夏洛忽然想起刚刚那个梦境里在地上滚动的头。
他又想起著名诗剧《浮士德》里的那个恶魔,好像也是叫差不多的名字。
“对,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就是地狱的领路人,将所有神话中的恶魔凝聚为一体的大恶魔,梅菲斯。”磁性的男声里多出了些傲气,一种上位者的压抑感悄无声息地充斥在这片识海里。
“哦哦,你是因为被女人砍断头死的吧?”梦里那把明晃晃的大刀已经在夏洛的记忆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他觉得这记忆肯定是这具身体共享给他的,也就是说,梅菲斯的脑袋的确被人砍掉了才对。
那种上位者的压抑感顿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恼羞成怒的惊涛骇浪。
“胡说什么!堂堂大恶魔怎么会因为掉了脑袋而死?”梅菲斯惊怒交加。
“那你是怎么死掉,让我占据了身体的啊。”夏洛挠了挠识海里自己并不存在的后脑勺。
“咳,虽然掉脑袋也是其中一部分原因……”
恶魔的声音像泄了气的气球,又瘪下去了。
“总之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现在被困在这识海里出不去,你懂不?”
“噢,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夏洛下意识地应道。
“小孩,简单和你说吧,你这具身体现在被封印在一座塔里,没有我的力量,你是不可能离开这儿的,甚至要被永久地囚禁下去。”
原来的自信又逐渐在恶魔的声音里复苏。
“恕我直言,恶魔先生,您自己也被关在塔里出不去吧,不然何必不惜自杀也要让灵魂逃出去呢?”
夏洛冷笑了一声,他可不是浮士德里那个好骗的家伙,作为健全的现代人,基本的推理能力还是有的。
想必是这恶魔被关的没法子了,只好自杀让灵魂逃出去吧,结果灵魂还被困在自己的识海里。
“哼哼,人类,只要能帮我从识海里出去,以大恶魔的能力,我能给予你想要的一切。”
“噢,怎么帮?”
“放松你的意识,让我的意识和你相连,就可以了,很简单。”
恶魔的声音忽然平静似水,显得有些反常。
夏洛又在心里冷笑一声,他觉得这异世界的恶魔未免有些太天真了。
“您说完了?”
这异世界的语言好像夏洛天生就会似的,而且在夏洛的感觉里有点像地球上的法语,连敬称都和法语类似。
“呃,你不相信大恶魔的承诺么?”梅菲斯似乎也有些听出来,夏洛好像完全没有信他的意思。
“没有别的要嘱咐了吧?拜拜了您嘞。”夏洛的意识翻了个虚拟的白眼,就往回走。现在估计快天亮了。
“喂喂喂,等等,等等。”
梅菲斯急了。
“这鬼地方我研究了几百年都出不去,你连基础魔法都不明白,怎么可能出的去。”
“哦哦,那你的身体里肯定有关于魔法的记忆,我慢慢学就是了。”
从夏洛能轻易明白这世界的语言来看,他的记忆应该能和梅菲斯相通。
夏洛转身继续往回走。
“小屁孩你学会了魔法也没用的,这座塔安了神代的禁魔法阵!”
夏洛走得远了,恶魔的声音就好像从山的另一头传过来似的,还没有回音,梅菲斯捏着嗓子大喊,传到夏洛这里就变得很小声。
“那不是更加不需要您了吗?”夏洛也扯起嗓子大喊,“恶魔先生我们有缘再相逢!”
“我X你 妈 !”恶魔气的跳脚,可惜夏洛已经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