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女皇的话语在这间不大不小的会议室里化作一阵风远去之时,会议桌上的沉默依然像一片浓重的雾气,驱之不散。
赛维鲁斯觉得气氛尴尬极了,长桌周围身份显赫的先生们都端坐得笔直,脑袋却都是礼貌地半垂着,像打着蔫儿的紫堇花。赛维鲁斯向来是个粗人,在学校里也从来没修过礼仪课,他总觉得那是女人和娘娘腔才想上的课,腰也因为常年的军旅生活有些打弯儿。他感觉会议室里局促的气氛像正在吟唱的火焰系爆裂符文,逐渐升温。赛维鲁斯只好将目光投向座位对面百叶窗外的圣马可大教堂,瞪大眼睛装作正在打量教堂那宏伟的圆顶,好似凝视着一颗硕大的洋葱。
赛维鲁斯用眼角的余光偷瞄长桌尽头的皇帝,即便远在边塞,他也曾耳闻这位帝国公主年少的事迹:和侍女一起偷溜到色雷斯公爵府,往熟睡中的公爵之子身上倒了一整桶泔水,起因只是对方在皇家魔法学院的食堂里当众向她表白,而她当时并不在场,事后听说觉得丢了脸面,就做出这等事来,而当时的赛维鲁斯正在以超龄特招生的身份在皇家学院进修简单魔法,也在食堂里冷眼旁观了这件事的发生。
后来还能偶尔在校园里和这位尤里安公主大人碰上几面,当时的他也才二十来岁,年轻气盛的赛维鲁斯也曾像那位公爵一样立志要娶这位相貌倾国而权势更加倾国的第一公主为妻,只不过后来被调去军团任职,这样的冲动就渐渐淡去了。
关于这位美貌与坏脾气不分上下,备受父亲宠爱的菲琳·尤里安的种种传说,身在北方军营里的赛维鲁斯也经常能从士兵口中听说。
现在看来,这位年方二十五的女皇帝的相貌是一如传说中那样迷人,至于坏脾气,赛维鲁斯还没领教到。
当赛维鲁斯把目光从女皇架在桌上的手臂移到她脸上的那一刻,赛维鲁斯心里忽地咯噔了一下,那双湛蓝色的澄澈双眼,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顿时老脸一红,急匆匆地移开目光。视线扫过一旁的宰相大人,对方叉着一双手,背靠墙壁,脚底优哉游哉地踏着板子,口里似乎在小声地哼着不知名的歌曲。
终于,坐在皇帝左手侧第一位的男青年站起身来,长桌上剩下的人都顿时像瞬间拧紧了发条的木偶,齐刷刷地抬头,十几双眼睛同时聚焦在那位身穿东方刺绣的绿色丝绸长袍的男青年身上了。
他以手掩面,干咳了一声,好像有点踌躇。
紧接着又像下定了决心似的,转向长桌尽头的皇帝:“陛下,何出此言?”
皇帝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不,那称不上赞许,那是犯人积极认罪时,典狱长的眼神。赛维鲁斯还是大气不敢出,尽管他隐隐猜到了皇帝要对北方动手,可他想不到理由,不知道这位新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先生们,我昨天夜里做了个梦。”蓝发的女皇从座位上起身,转向百叶窗的那侧,这时候她把自称换成了“我”。
赛维鲁斯直觉得这清丽的声音仿佛是从数百米外教堂的瑰丽穹顶上飘来的,而非从喉咙深处发出。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所有人视线的焦点又转移到皇帝身上来了,而赛维鲁斯却出神地望着皇帝背后披风上象征着宗教与皇权合二为一的双头鹰,想象着历代皇帝穿上这件披风的背影,现在这个或许是其中最瘦小的一个罢。
赛维鲁斯又想起战场里那些传令旗上的双头鹰,它们可就没这只这么好运了,不但经常会沾染血污,还有被烧掉的危险。赛维鲁斯忽然觉得,皇都里这只娇生惯养的双头鹰就像议会里那些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没有尝过战争的滋味。也像面前这位宛如新刀出鞘的年轻皇帝,漂亮而炫目,少年的锐气在脸上飞扬着,没有尝过战争的滋味。
双头鹰倏然扭曲了身形,右边那只脑袋缩进披风的褶皱里去了。赛维鲁斯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原来是女皇陛下正在抖披风的下摆……
她再次开口,用的还是那种虚无缥缈的语气:“我梦见仁慈的天父召见我,祂说:‘北方的魔鬼正在苏醒,异教徒正在亵渎圣迹,你们当追随火红的罂粟,直到那青色森林的尽头。’”
赛维鲁斯不着痕迹地努了努嘴,他有些厌倦了。
这种神神叨叨的语气,无非是找个开战理由罢了。在场的公卿们想必也都心知肚明。
他本以为这位曾经飞扬跋扈的小公主召他来是为了一些更有趣的事,也勾起了赛维鲁斯对往日雄心壮志的怀念:譬如提拔他做禁卫军团长之类的,赛维鲁斯向来对自己的相貌还有些信心,因为长期的征战和日晒,加上来自家族一贯的优良基因,他有着迷人的古铜色皮肤,和一张让大部分女人都能为之倾倒的脸蛋。要是能在皇都里天天和这位年轻的女皇打交道,他相信自己用不了多久就能爬上帝都里最尊贵的那张紫帐大床。
只不过没想到又是打仗。
阿勒里·赛维鲁斯这人啊,是顶讨厌战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