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一男一女;
木桌上,一刀一剑。
天问剑在左,他在右,两者相距不过几个身位,似乎只要她动一动花香肆意的手指,那个六年前大雪下弃她而去的男人就会人头落地。
杀,还是说,不杀。
电光火石之间,萧明镜掩嘴轻笑。
心跳很正常,情绪也没什么波动,意外的,出乎她想象的淡定。
既不像寻常坠入爱河忘了自我的痴情女子那样喜极而泣,也没有那些被负了思情的入魔女子一般发狂。正如她嘴角挂着的曲线,现在的皇帝陛下只是觉得有点好笑,外加一点命运无常之类的感慨。
“朕当年求着你不要走的时候可绝对没想到过有一天你这个睡觉都能从树上掉下来的混蛋,居然会自己送上门来,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爷在故意捉弄我们?”
无人回答,她挪步,半点半点的靠近着,就好像隔了千里之远,直到自己尖细柔顺的发丝先主人一步落在男人沾满了灰尘的额头上;她伸手,按住脖颈,感受着他简单而又有力的心跳,大概与六年前一般无二,只是粉红色的指甲微微扎进他的皮肉里,好像要将他永远钉死在这个不大不小的车厢内。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陛下天人之姿,又何必纠缠做一个执迷不悟的凡人呢?”星天监老道的苦口婆心,从那些碎片化的记忆里逐渐变成一块完整的拼图。
梅崇明,如果有一天朕要杀了你身边的人,你会拔刀对准朕的脖子吗?
披着黑狐裘衣的女子眯着眼睛,细细地思寻着。
外面的风雪呼啸,却根本过不了厚防窗帘的阻挡,萧明镜的心却因为想象着这个昏迷不醒的男子有一天真的要杀自己时的场景而感到冰冷和堵塞。也让她明白,原来就算是成了孤家寡人的皇帝,也止不住心里的一些念想。
手指划过他泥土和血肉混杂的胸膛,整个皇宫都清楚有严重洁癖的皇帝陛下此刻却毫不在乎,随心所欲的触摸着他的伤口上刚刚长好不久的结疤 ,看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有点好奇之中哪些又是为了哪家女儿所受。
然后,她的目光看向那盆自己吩咐的热水,拿起一块儿毛巾,细心地沾一些,擦拭他的脸颊,擦拭他的胸膛,擦拭他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直到那盆清水变成了黑色,直到毛巾的温度归于冰冷,直到她抹完金疮药后再也没有理由去触碰他。
“朕不想解释十里村,因为朕是皇帝,无论做什么都不需要解释。”
她开口,对那个醒着不可能听她解释的昏迷男子。
“所以你可以抱怨,可以离朕而去,但你并不能改变朕要做的事情,就像接下来朕要下的这盘棋”,她顿了顿,想起自己策划了数年的伟业,想起了先帝临走时对自己的期望和嘱咐,才又说道:“整顿江湖,讨伐南楚,我北齐一统天下的步伐无人可挡。”
“是,你以后有理由恨朕,但朕也有理由恨你,从世间普通的情分上来说我们互不相欠;可是,朕毕竟是个女人,你亲手扶起来的天下最厉害的女人,所以朕会报复,所以要那个时候你和你在乎的人还活着且北齐的大业一成...”
她停止了自己的自言自语,看着男人昏迷不醒的脸颊,把那个自己死又何妨的念头埋下,拭去那滴帝王最后的泪水,重新握住天问剑,变回了那个臣子敬畏的北齐天子。
“那时候,新仇旧账朕陪你一起算。”
目光转向一旁的纸笔,她抬起自己并不惯用的左手,依然行文如流水,只不过天下多了一种新的字迹,直到自己灵机一动的报复心理作祟,那纸上的内容才又多了一些无关大局的内容。
很明显恶作剧成功的皇帝陛下还没有满意,接着提笔,在他闭上嘴还是能够吸引姑娘们眉目传情的鼻梁上添加了几笔浓墨重彩的装扮,依稀可见当年长公主顽劣的风采。
然后,无情地命令下属把他抬走,送回那个破烂的小庙里,头也不回地就离开,只是面无表情的皇帝陛下,拉开帘幕,任由着风雪卷进来,呆呆地看着天上暗淡了几分的北斗星,哼着小调。
穿得了针线,动得了刀枪,谁说男儿定比女儿强?
且看弃下胭脂水粉,卖了饰品刺绣,换那骏马黑甲。
驰骋草原,碎裂星辰。
做江湖榜首,建不世之功。
风华女子,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又有何人可挡?
无人,能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