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墨诚的记忆中，父亲总是邋里邋遢，看上去甚至不像一个正常的人，更别说是一个德高望重的科学家，除了他一日胜过一日的白发，他的心智根本没有成长，可他的确是一个能力超群的人，即使是墨诚这样高傲的人，也不得不承认。
至少，就受大统领接见的频率而言，似乎连那时的科学部部长都有些相形见绌，墨诚能够经常见到那位至高无上的大统领的原因，也多半是因为自己的父亲。
寂静的食堂中，一排排的长板凳，桌椅静默着，有的椅子上甚至落了灰，显然，这个地方是个几乎无人问津的地方，除了那排中间的桌椅是相当干净的，也是食堂里唯一具有温度的桌椅。
很多人对此苦不堪言，自从行伍出身的科恩主导联盟以来，各部文职人员的中午伙食的标准降低到了一个可怖的程度，百分之九十九的科学家宁愿晚上回家吃或是自掏腰包去饭店吃饭，也不愿来食堂吃中午饭。
除了，每天中午雷打不动出现在这的墨家父子……
墨诚坐在背朝门口的位置上，他的脸上还没有那些颓废的胡渣，身上的白大褂几乎一尘不染，精力充沛，胸前的小五角星勋章熠熠生辉。
面前的糯米饭里仅有些碎木耳，碎肉屑，虽然闻着有些香味，但还是下不去口，哪怕现在的人们把兰斯洛特贬低的再令人厌恶，可至少那时候，食堂里各类主食，肉类，甜品，一应俱全，哪像现在……
看着面前毫不嫌弃，甚至大快朵颐着的父亲，还有他那沾满了灰尘的眼镜，墨诚有些无奈，莫名的烦躁感涌上了心头，冲着男人喊了一声，“喂，爸，我都快启程去太阳系了，好歹带我去吃顿好的啊！”
谁知男人对于墨诚的恼火根本不加理会，只是拿筷子扒拉着盘子里的碎肉，慢悠悠地答了一句，“我看啊，科恩那家伙扇你是一点都没错，一点吃苦耐劳的精神都没有，还怎么当科学家啊？”
听到父亲的回答，墨诚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捂了捂自己的脸，“你，你还替着他说话？我的脸现在还疼呢！”
而男人似乎也有过挨打的经验似的，不以为然道，“他这个人呐，一生气就这样，这回还算理智了，要不然啊，你能从克洛诺斯飞到外太空去。”
墨诚还是有些忿忿不平地撑起下巴道，“切，还说我不像科学家，你像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流浪汉呢。”
男人放下碗筷，浑浊的眼中难得露出了几丝光亮，“在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吧，你觉得，唐伍德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执法官吗？”
墨诚有些不解地想了想最近发生过的事情，“额……那天战场上我觉得他是一个伟大的战士，可战争结束以后，就哭着喊着要离开克洛诺斯，放着高层的职位不干，非要去当那个太阳系的治安官，估计是被那些怪物吓傻了，意志太不坚定了。”
男人补充了一句，“这也是联盟大多数人的评价。”
墨诚更是好奇了，“不对吗？”
男人喝了口水，缓缓说道，“这个问题没有对错，我只说我的看法，人遇到了一些很大的挫折以后，通常会选择自暴自弃，我一样，那小子估计也一样……”
“您也遇到过无法承受过的挫折吗？”新的问题一旦抛出，墨诚反倒有些不太在乎事情本身了。
男人摇了摇头，说了句很难听懂的话，“这不重要，看你怎样对待吧，但你要始终记得一句话，在雷雨天又哭又闹的人，其实从来都不会真正离去的。真正……算了，后半句就先不说了，你早晚都能自己领悟到的。”
就连墨诚都无法理解，尴尬地回了一句，“是您忘词了吧……”
男人倒也不计较墨诚的回答，放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算是吧……”
……
……
回忆到此为止，这也是十一年前墨诚与父亲的最后一段对话了，在吃完饭以后，二人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实验室，虽然父亲得知了他要前往太阳系的时候，什么话都没说，仅仅表示了支持墨诚的态度。
可墨诚临行前的最后一天，墨诚还是听到了父亲颤颤的哭泣声，他从没有见过父亲这样脆弱过。可他还是没有敲响父亲的房门，收拾好行囊之后，就在自己的书桌前舒服地睡了一觉。天还没亮就背上行囊，坐上了前往太阳系的飞船。
抵达了太阳系以后，墨诚去找唐伍德探讨过这个问题，可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连他这个当事人都不能回答上来……
而这个答案，随着父亲的死，这一切都成为了一个永久的谜……
回想起自己与父亲为数不多的记忆和那个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墨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呼~”望着面前满满计算了几十页的图纸，墨诚终于得以释怀，伸了个懒腰，“终于搞定了！”
大概是一切事情都尘埃落定了，墨诚的脸上难得露出了几分激动的笑容，“除了那个烦人的问题，一切都搞定了！”
接着，墨诚又从衣兜里拿出了通讯器，试探着问了一声，“喂，是唐长官吗？”
被提示音吵醒的唐伍德有些发懵，但还是听出了对方的声音，“嗯？是墨诚吗？”
墨诚肯定道，“是我。”
唐伍德对墨诚的深夜来电有些疑惑，“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啊？格雷那老瞎子说一定让我照顾好你，有什么事说话啊。”
“嗯……”墨诚顿了顿，又改口道，“啊……没事，就是告诉你一声，我的研究提前完成了，我跟格雷将军回克洛诺斯了。忘记跟你道别了，你不会生气吧？”
听到墨诚谦卑的回答，唐伍德则不以为然道，“没什么，这是好事，我来太阳系是度假的，你啊，纯粹就是来玩命的，要不是我在太阳系，你指不定会遇到什么危险呢。”
墨诚更是谦虚了，“您很称职了，就算是在太阳系里面，你消灭的海盗也有半个舰队了，有的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啊。”
唐伍德察觉到墨诚有些异样，有些严肃地回答道，“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能力和与之相对应的责任，你不用羡慕我，我相信你的发明会比我伟大得多。”
“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了，你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这个问题对我而言真的特别重要。”
“是墨叔没说完的那半句话吗？”
“嗯。”
唐伍德认真地想了想，随后回应道，“说实话，这个问题，我也想过几次，但我的确想不出来，但这句话的前半段，我可以准确的告诉你，墨叔是对的。我能插句题外话吗？”
“请讲。”
唐伍德的脸上露出了期待的神情，“你跟你对象什么时候结婚啊？那丫头等了你十一年了吧？”
墨诚羞涩地笑了笑，“额……呵呵呵~今年，保证在今年完成任务。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唐伍德没多想，留下了一句话便挂断了通讯，“好，你也多休息。”
通讯结束，墨诚堆积出的笑容瞬间就垮了下来，身体也瘫软了下来，露出了一个自嘲般的冷笑，“还好没跟她结婚，要不然得耽误人家一辈子……”
想象着未来铺天盖地的英雄报道，墨诚又不自觉地笑了出来，“还是不麻烦唐长官了，联盟的科学家打败了银河眼的经理人，也算得上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人了吧？”
“还是好遗憾啊……没能见他一面。还有……”
墨诚没继续说下去，而是喝了一口已然失去了温度的绿茶，叹了口气，便又开始了彻夜的工作。
是什么呢……？
父亲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呢……？
时间过得很快，彩虹号的一切改造都已完成了，天也要亮了。
那个残酷的女人也已提刀而至了。
在自己的安排之下，恶魔将会与自己在淹没一切的爆炸中被吞噬。
自己没有麦当，米龙的强大，更没有英雄的命运，甚至是一个只会在战场上嚎啕大哭的小鬼。
可他就是要向整个联盟宣布，自己不怕流血，不怕受伤，不怕痛苦，更不畏惧死亡。
死亡对于联盟的战士而言，是太小的考验。
虽然自己还有太多想做的事，太多想说的话……
还想单独接受一次大统领的接见，还想向爱人说一声我爱你，还想看一看克洛诺斯的恒星，还想堂堂正正的回到联盟……
墨诚在心中这样安慰自己道，“算了……从我们穿上联盟制服的那一天起，就该随时准备好牺牲的。”
墨诚的身体不再颤抖，哪怕那把闪烁着寒光的尖刀刺进了自己的胸膛，哪怕鲜血撒满了大地。
自己也不会向后退缩半步了……
只是……
啊……
墨诚终于明白了，他的面前终于不再是那片猩红色的火海了，而是一个充满阳光，鲜花和爱的世界。
鸟儿仍然啼啭，花儿仍然绽开，太阳仍然东升西落，一样的弧度，一样的高度。
克洛诺斯的笑声，仍然回响在宇宙的某个角落，从遥远的地带传来，正如他在童年时代听到的那样清脆。
夏季的雨落在地上，叮叮咚咚，窗外寂静，那是番茄要成熟了的声音。
在雷雨天又哭又闹说要走的那个人，从来也不会真的离去。
真正要走的人，挑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穿上一件白大衣，消失在微弱的阳光里，再也没有回来过……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