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你已经这么厉害了,不光一剑解决那个军官,还跟埃德曼教官打了这么久,你小子以后飞黄腾达了,想着点你老哥啊。”
科特一边走一边毫无保留地称赞道,脸上带着欣喜的表情,一直以来他弟弟的形象在他眼中都很差劲,嘴硬,易怒,爱挑事,每天不是帮他收拾烂摊子,就是在帮他收拾烂摊子的路上,而现在的他是如此的强大,简直没人比他这个当哥哥的更快活了。
但科恩却对他的夸奖不以为然,摸了摸简单包扎了下的额头,语调冷淡道:“还是不够强,就算我的剑比他灵活,可还是敌不过尽全力的他。”
“不要过谦了,伟大的科恩将军,求您在立下足以名留青史的丰功伟绩时,别忘了我们这些小民,还有,不要再砸在我身上了。”唐纳德说道,嗓音并没有改变,透过他那礼貌的、关怀备至的腔调可以听出嘲笑的意味。
“放心吧,当了将军少不了你的。”科恩笑了笑拍了拍唐纳德的肩膀。
三个人的脚步声穿过学院漆黑的过道,一连串空空的响声向前一直延伸,直至甬道幽暗的尽头。科恩说这话时是富有激情的,但他其实不去奢望能成为将军或是什么位高权重的人,但为不辜负熟悉他的人们的期望,他还是要做一个满腔热情的人。
“话说你们两个,为了看我跟埃德曼打架,连阅兵式都没看,值得吗?”科恩突然露出了十分敬重的表情,这样的陪伴一直是他奢求都奢求不来的。
“我担心你啊,万一那埃德曼今天就想劈死你,我还得给你求情不是?”科特尽量真诚地说道,他觉得这句话还不至于让科恩有什么自卑的心理。
唐纳德直白地说,“嘿,你这事不比什么阅兵有意思多了?”
“反正我是心有遗憾,但那又有什么办法?怪我爱自找麻烦,说真的,不能陪你们俩去看阅兵,我很遗憾,还有……他。” 科恩扭捏地扣着手,对他自己的激昂情绪流露出讥讽的微笑,虽然那种可悲的自尊心总在作怪,可接受这些友谊,真的让他感到了快乐。
“额……”虽然是科恩少见的真情流露,但科特却听出了一种别的感觉。
唐纳德则咂着嘴,用一副便了秘的表情说道:“啧啧啧,瞧瞧,这重点根本就不是我们两个,得亏你们两个都是可怜的光棍汉,要不然你们的老婆都要吃醋。”
“你这流氓,说什么浑话。”科恩咬了咬牙,举起右手想要抽这家伙一嘴巴。
唐纳德还欠抽地往前凑了凑,“你打吧,看把你厉害的,你说实话,是不是想给他发个消息?是不是想跟他一起看阅兵?”
科恩无奈地放下手来,不可置否地摇了摇头,“想,那家伙跟我这唠唠叨叨了好几周,我其实挺期待的,但我怕我话说多了,就会暴露我跟埃德曼决斗的事,真的,我这人说不了谎。”
唐纳德无奈地说,“诶呀,你怎么这么麻烦呢?你听我的,你现在赶紧去克劳泽广场,路上给他打个电话,见着面以后,随便找一个理由把这事搪塞过去。”
“理由?什么理由?我可不像你,瞎话溜舌。”
“你可以这么说,我教你,”唐纳德向前凑了凑,在他的耳畔旁轻声低语了几句,“你就和他说我得了点病,你一直都在照顾我,等我病好了,一切会恢复正常的,我到时候买点长期感冒药,配合你就是了……”
“这么说行吗?”听罢,科恩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个噎住的表情,摇了摇脑袋表示要略加斟酌。
唐纳德骄傲地拍了拍胸脯,保证道:“万无一失,你去吧,保你上岸!”
“那我试试?”科恩迟疑地向前挪动了几步,又返了回来,忽然抓住唐纳德的手,稍往下弯了弯,激动地说,“老唐,谢谢你!”
“等等,科恩,你别把霍尔想得太脆弱了,。
“我知道你不想让他担心,但你那么做无疑是在伤害他。”
“嗯?伤害他?”
“虽然你对霍尔撒谎是为了不让他担心,但他这么聪明的人,我不认为他会察觉不到。不要太小看别人的智慧啊。”
刚走出两步,科特说出了一句令科恩感到更为惊诧的话语。
霍尔的确不傻,科恩的骗术也的确不算高明。
科恩原本一团乱麻的内心被他的话语略显粗暴地扯直,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且总有被揭穿的那一天,而那个人,恰恰是他的朋友。
欺骗朋友的感觉,他不没体验过,也不想体验。
…………
“哒哒哒……”
“嘟嘟嘟……”
无人接听。
“…………”望着无人应答的手机,科恩似乎觉得有些心灰意冷,脸上带有忧悒的表情,这只有两个可能性,第一,他睡着了,第二,他生气了。
科恩向来倾向于第二种,朋友是不值得信任的,
这种事情从来都是互相的,这些所谓的朋友们,不也从来没有相信过他吗?
“你太逞强了,你打不过埃德曼教官的,我是你哥,这事我给你负责,道歉也好,责罚也好,反正就别再斗下去了,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
首先是他的哥哥对他轻松地下了定义,在他的眼里,自己一直都是那个麻烦透顶的弟弟,自己就不应该有脾气,有想法,还要跟着他去扮演那种温顺的笨蛋,他才不会像科特那样默不作声,用滑稽的动作表示自己听从残酷命运的摆布。
不可能,不可能那样做,自己非但要斗,还非要斗出一个输赢。
“哒哒哒……”
“嘟嘟嘟……”
“噗,你开什么玩笑?跟埃德曼打?不是你唐哥开你的玩笑,但你自己数数你有几颗脑袋够他砍的?”
第二个知道的是唐纳德,他理所当然的,毫不犹豫地将这当成了一个玩笑。
但唐纳德这种人是不会懂的,他从来不开玩笑。
“哒哒哒……”
“嘟嘟嘟……”
至于像邓普斯,韦尔斯特,迪温这帮称不上死党的人,除了嘲讽也没别的。
“为什么你们能够这么轻松地否定一个人呢?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呢?”
“……”
科恩几乎有些唾弃自己的这些想法了,明明是自己一直撒谎,不肯接受那些好意,一直这样封闭心灵的自己,同时也在渴望着有人能让自己撒一次娇。
可那些人,还会不厌其烦地来拯救自己,哪怕是一个那么恶心的科恩,那么矛盾的科恩。
“妈的,这混账东西是死在家里了吗?!”
科恩穿过灯火通明的街道,来到了克劳泽广场,沉默地,有所指望地盯着面前的手机,等待他回答,可他拨打了几次号码之后,除了无人接听也没别的结果,他皱了一阵眉头,终于放下了面前的手机,愤怒地合上了手机盖。
“我到克劳泽广场了,你不来的话,这就是最后了……”
既然不想接电话,那就发条短信告知一下吧。
说起来,这还是科恩第一次使用霍尔送他的这部手机。
“对……他送的,呵……妈的……”科恩看着这部霍尔送给自己的手机,不禁一阵冷笑,胃里面也涌起了阵阵酸痛,他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恶毒。
用他送的手机,说出了这么可鄙的话语,可是,谁让你霍尔要把科恩这样的人当成朋友呢?
谁让你霍尔会拿科恩这样的人,这么包容,这么温柔以待呢?
“烦死了!”
谁让你霍尔,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呢?
霍尔的脸涨得发红,生气地用不耐烦的语气喊出声来:“烦死人了!都几点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不行吗?!”
他听见有人在叫他,抬起头,正望见霍尔绿色的、柔和的眼睛,探询同时又庄重地看着他。他很明显是来兴师问罪的,但科恩却不知是哪根神经搭错了一样,还向他微微一笑,他笑得似乎有些艰难,效果还不如不笑。
“啊……”
“听见了就赶紧把电话挂了啊!”霍尔不满地瞪了一眼科恩手上仍在响着不停的手机,他之前就算打破自己的脑袋,也没想到这东西会成为半夜打扰自己睡觉的凶器。
“啊,哦……”科恩愣了一秒,才按下了关机键,他又尴尬地笑了笑,“哈哈……哈……”
“什么啊……这个笑容,恶心死了。”依霍尔看来,就应该有人把科恩的嘴缝上,他一笑起来,跟他的那张脸简直是大相径庭,嘴都快要咧到耳后根上了。
科恩也知道自己笑起来还没哭好看,于是狼狈地收起笑容,朝他抢词了一句:“我第一次用手机打电话,我高兴不行吗?!”
“算了,没时间跟你扯淡,有什么事?长话短说吧,明天还要上课呢。”霍尔闭了闭眼,态度十分强硬,甚至有些古怪。
“哦我就是来解释一下,那个……我那件一直没有告诉你的事情……”科恩突然板起了脸,俨然像一架上紧了发条的钟,他坚信用这种表情进行叙事会提升一定的可信度。
“哦。”
“额……那件事是……是……”
可明明表情都做了出来,唐纳德教给他的那一套话术,却卡在了喉咙里面……
“嗯?啊?”这个问题让霍尔也困惑了许久,看他支支吾吾的样子,他的目光笼罩了一抹愁云。
“……”话说到了这,他竟然一个字都没蹦出来。
“嗯,不说那些了,还没吃饭吧?有家餐厅烤肠做得蛮地道的……”霍尔叹了口气,试图换个话题。
“额……我吃过了,吃的就是烤肠。”但科恩急于把事情说清,没有接这个话题。
“呵……是吗?”
霍尔紧攥的手颤了一下,眼神也暗淡了下来,突然科恩又大声喊了一声,声音带着颤:“我吃的是肘子!就的酸菜,芥末!”
霍尔的脸上忽然挂上了一丝复杂的神情:“不用再说了……”
“还有啤……”
“我说不用再说了!!!”
霍尔的眼神里瞬间流露出一种疯狂的神情。他的头发散了,脸上潮乎乎的,泛着红色,像个精疲力竭的孩子一样,显得有些可怜,他处女似的,洁白细嫩的手紧紧地攥着手机,他头皮发木,嘴唇似乎不听使唤似的,声音颤抖着:“我明白了,反正,反正……不管怎么样,我听到的,都只有你的谎话对吧?!”
“我……”从科恩已然扭曲的嘴角边,刚刚想要脱口而出的反驳,瞬间就被这声怒吼撕碎了。
霍尔一时之间有些失语,停下来摇了摇头,把几欲落下的眼泪憋回去。他仔仔细细地整理了一遍衣物,动作很慢,很模糊,“这没关系的……”
不做任何形式的停留,他就快步离开了。天色是那样的黑,他粗重地喘气,像发狠似地踢着地面上残留的鲜花和彩纸碎片……
科恩木讷地愣了几秒,一种痛苦裹挟着自责击中了他。飞快地跟了出去。穿不透的黑暗和冰冷的雾弥漫在空气中,浓厚、缓慢地从地面上升起,就像阵阵青烟。他看不见霍尔的身影,只能凭直觉向前走,脚步急促而坚定。
他意识到这场杂耍剧穿帮了。
科恩闻到了一股烟草味,是霍尔经常抽的那种,他的心跳才平静了一些,他已经离得很近了,烟味顺着空气飘来。跟着这缕烟味,科恩绕过广场上的人山人海,他终于看见了霍尔。他站在那,在最大的喷泉处下吸着烟,像雕塑似一动不动,像被锁住了一样,科恩一脚踩在一个身高还不到半米的怪怪族人身上,他那种恶心的肉色身体发出了皮球泄气似的嗤嗤响声,科恩说了句道歉似的话就把他踹到了一边,反正这种经常被诱骗去当做成面粉的生物根本就没什么人权。
霍尔看见了他,马上低下了头,科恩看不见他的表情。而他低沉而尖刻的声音响起,字字仿佛皮鞭一般,抽打在科恩的身上。
“每次……每次你都是这样……那么骄傲,又那么自卑……你去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情的时候,扬言超越白羽也好,战胜奥托的幽灵也罢,又或者是从马上摔下来,我从来没有嘲笑过你,一次都没有过,你把我的好意扭曲成那样,我也觉得没什么,反正我只是在想,这是不是和你的那些过去经历有关,可我相信,人总有撑不住需要帮助的时候,如果你能主动地和我说,那个时候我会来帮你的……我一定会帮你的……”
“别这样说!如果你……”
“别说了!”霍尔抬起头,他红了眼睛,夹着烟的手指尖有些发抖,“你得偿所愿了,不是吗?为什么还要到这里来?我不明白,为什么啊?说什么烤肠……说什么肘子…… 可你的额头上缠着的又是什么?!是餐巾吗?!”
“为什么?为什么连这种小事都要撒谎啊?我究竟——我究竟有多碍事啊!”霍尔低声怒吼道。他气得通红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骄矜的、与他的气质不符的扭曲表情,科恩这才刚反应过来,这应该是他第一次见霍尔生气的样子。
“你不需要跟在我这种人身后,我这种死了都不知道埋哪好的农民,说不定是我碍了你的事呢?”科恩没有被吓住,他的语气平静而尖酸。
“你总是这么说!可是你知道什么呢?”霍尔愤怒地压低声音,“你既不愿意正视我,也不愿意面对自己!听明白了吗?科恩!你真是个白痴!”
“你说什么疯话!跟这有什么关系?!我就是怕你这种自作多情的蠢货担心而已,而已!”科恩出离愤怒了,他一把抓住霍尔的衣领,霍尔则挣开他的手,向后退了两步。
科恩被他的怒火所震撼着,而他的喉咙也不断颤抖着,说出那些火上浇油的,毫无用处的话来。
“你瞒着我,我就不会担心了吗?!你究竟以为我是多么蠢的人啊?!你那种蹩脚的谎言,你招惹出来的那点破事,你是怎么觉得我会被你骗到的啊?!”
“我害怕……可本来……本来我一点都不怕的!”科恩语无伦次地,只是单纯地震动着声带。
“呵……你怕?你怕死?那有什么好怕的?你怕什么啊?!”
“我说过了,我本来一点都不怕死!要不是你们这群白痴,唐纳德,米勒,邓普斯,迪温,我哥,韦尔斯特,还有你!这个事情就是,就是我打不过埃德曼的话,我的脑袋会被他当着全校人的面砍下来!”科恩早就一片空白,乱成一团的脑袋里几乎组织不出来什么有逻辑性的话语,只能把内心深处,那一点烂透了的秘密全都抖了下来。
“砍……砍下来?!”霍尔的呼吸几乎停了一拍,不敢相信地重复了一遍。
“看吧,我就说不要让我说出来钱!”科恩喊道,“所以……我不想让你们任何一个人知道,因为你们知道以后,一定会……伤害到你们……”
“开什么玩笑啊……”到了现在,霍尔的心理也逐渐走向了崩溃,瓦解……
“嗯?”
“那种事就把你吓到了是吗?!他们说让你去死,你就一定要去死吗?!”
“你不知道吗?埃德曼,科尔克这帮人,哪一个不是杀人如斩草?!万一我打不过他,他们能做出什么事来……”
“那是他们!他们吓到了你,那不是还有我吗?!你就是这样,总是一副欣然赴死的样子,上次,一年前也是这样,也是这样!你死了吗?没有!而且,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从那时起,我就发誓,再有任何该死的混账东西拿死亡来胁迫你,我就把他们的头一个个地砍下来!我已经不是那个时候只会看着你逞强的旁观者了!你为什么就不相信我会保护你呢?哈哈……还是你,从来都没信任过吧?!”他冷笑起来,笑声很尖锐,笑得浑身发颤。
这一刻,科恩才意识到,霍尔,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在他的背后接受保护的人了。
科恩颤抖的嘴唇动了好久,仿佛在费力找话说。
霍尔绞着颤抖的双手,咬紧牙缝挤出来几句话:“科恩,你听好了,一开始,我的确很厌恶你,我认为你是一个狂妄,出身卑贱的农民,但不久之后,我发现你总能带给人一种惊喜,你总能做到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你救过我的命,你有这样的品质,不可否认。我想用我能做到的一切补偿我当初的傲慢,可你,你是多么恨我啊……”
科恩冷冷地咬住自己的嘴唇,“你连你自己,还有你那个可怜的父亲都保护不了,你怎么保护我?怎么保护别人啊?……”
科恩说完这句话之后,真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吵架归吵架,自己干嘛要用这么可怕的语言往人的肺管子里扎呢?
算了,这句话不管怎么想都让人觉得可笑,就算他作为只有父亲的单亲子女,怎么想也轮不到他一个孤儿去嘲笑。
短暂沉默之后,霍尔用手指抹掉眼角的泪水,吸了吸鼻子,低声说:“你是对的。”
科恩愣住了,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过了一会儿,就在霍尔手里的香烟燃尽的时候,他才开口,几乎带着哀求:“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聊下去了……”
他们避免接触着对方的目光,星光照进他们的眼睛里,这光很单薄,甚至显得楚楚可怜,云也显得很亮,像融化的雪,轻烟似的飘动着,紧接着又在阴影里化成一堆阴影,变得阴森沉重起来。他们望着森林上方,在树枝阴影上的点点繁星,像城市里五颜六色的小灯,一直蔓延到辽阔的湿地中去。
经过长久的、固执的沉默之后,科恩首先开口了:“原谅我吧,反正以后上了战场,能不能活到来年再看一场阅兵,就不知道了。”
霍尔没有回答,他用指尖捏了捏自己的手心。很久过后,他才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难道你觉得这是你的过错吗?怎么,打心里这么想?”
科恩的声音混杂着愤怒、耻辱、伤感和自尊:“让一帮人因为这点事情围着我团团转,我很过意不去的。”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想说的只有这些?”
“对,我要是再强一点,就不会出丑了。”
霍尔再次发出一声轻笑。他的脸颊上已经挂满了泪水:“你还是不明白,你不明白,你永远都不会明白。”
“明白什么?”
“你很清楚!你知道怎么榨取别人,榨取所有喜爱你的人,不是吗?科恩!”他发了疯一样轻声说,带着某种蛮荒的恨意,“至于我们会怎样,你无所谓!啊,见鬼去吧!”
“你想怎么样?”科恩粗鲁地抓住他的肩膀,神情奇怪,带着难以形容的没落,“我,我说的话怎么了?我要是强大到那个地步,不就没人会为此担心了吗?”
“你还要我怎么样呢,科恩?我试过,我发誓,如果伟大的科恩愿意停下来,你知道吗?如果你能停下这无稽的憎恨!那该死的好胜心!去寻求一下我们的帮助!但是我知道,你不会,你不会!你永远也看不见我们,顾忌过我们的想法,我们为你做的一切,你敢说!你敢说你看到过这一切吗?!你甚至都没有想过吧!啊,你就抓着你自己那点不切实际的孤独想法,永远不放,死都不愿意松手!”
科恩的脸上毫无血色,看向他的眼神慌乱中还带着仇恨,声音咬牙切齿地:“你懂什么?从出生到现在,我每天都刀刺在背,就像是一条在街上抢骨头的狗,渴望别人的帮助?别开玩笑了!我们本来就是不同的人!”
霍尔几乎要把手里的烟揉碎了,发出一声绝望的轻笑:“随你怎么说,我已经厌倦了……我浪费了太多的时间。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你这人根本就不配。”
科恩冷笑一声,高声说道:“那你就滚吧,带着你那不知道从哪捡来的好意滚吧!我不需要!你这狗娘养的!”
“随便你吧,”霍尔干巴巴地说,“再见了。”
就在霍尔说完的那一刻,周围的人群突然传来一阵喊声,“烟花!烟花飞起来了!”
包括科恩和霍尔在内的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便被天上那灿烂的七彩光芒牢牢地吸引住了。
“这就是,烟花……”
带来数倍于那喷泉壮观景色的冲击,科恩已经无法再思考任何问题了,瞳孔中只倒映着天边无限的绚丽与美好,这应该还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见到烟花……
随后,姹紫嫣红的烟花束一朵一朵地腾空飞起。在夜空中支离破碎,连续不停地璀璨,然后陆续凋零。
绽放过后的礼花残骸,如同多情的流星雨,却又只能在落下数秒后便燃烧殆尽,虽然转瞬即逝,但又在人的眼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令人根本无法忘却。
科恩突然感到自己很幸福,这应该是除了父亲,除了哥哥,第一次有人,有这么多的人爱他。
可幸福之后呢,幸福之后便只剩下了空虚。
到底有没有永恒的幸福?
到底有没有烟花在燃放之后不会留下残骸?
到底怎么让每一个人都活在一个幸福的世界上?
到底怎样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
到底该怎么从强权与暴政之下逃走?
到底该怎么战胜埃德曼?
到底该如何面对他的兄弟们?
很快,最后一发烟花的灰烬,也消失在了天际。
黑暗重新笼罩了世界……
就在这时,只听得一声雷响,非常庄严的一声,令人恐惧,又急又冷的暴雨倾盆而下,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答案,只是大臂地向前走着,马靴踩在水洼里,发出泥泞的啪嗒声,他不知道最黑的黑暗有多深,只是他眼前的景象实在令他昏昏沉沉,痛苦正化成世人可以想象到的一切青绿鬼影在他面前晃动重叠。
霍尔的心中并没有科恩那样复杂,他只是自嘲地笑了笑便转身离去了……
在黑暗中,科恩与霍尔最后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令彼此终身难忘的事物……
这一幕被一位受雇于罗伯特.埃德曼的情报人员拍摄了下来,而且给科恩带来了不小的麻烦,这张照片在专门研究科恩和霍尔生平的学者们看来,象征着二人友情的第一次破裂。
最令这些学者们感到欣喜的,是双方不约而同地在同一年,在同一个窘境前,在自己的回忆录中记录了此事。
“那天我们说了很多很多,他遇到了巨大的困难,我试图帮助他,但他始终坚持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我跟科恩爆发了一场自从认识以来最激烈的争吵,请允许我这样称呼我的上级,那时的他还不是人们所熟知的提督,他那时总以为自己一个人就能干成所有的事情,我不想再去回忆那次谈话,现在想起来依然令我难过不已并痛彻心扉。要说最印象深刻的一幕还得是我们最后的对视,那个时候,国庆节时燃放的烟花还在燃烧着它的余温,天空上的消防队员们正浇水灭火。科恩看了一会儿,他的左眼,原本黑色的眼睛里燃起了很清澈的蓝色,这是情绪激动所导致的,我不知道他那时想着什么,但也许就是从那时起,科恩踏上了他质问世界的征途,他会用那只燃烧着蓝色火焰的眼睛质问的,也许吧,不,我可以肯定,他必须要得到这个宇宙的回应,即使它化为灰烬也在所不辞。”——2690,霍尔.加莱亚佐。
“霍尔像个球,很圆滑的球,他一笑起来,额肌、枕肌、眼轮匝肌、口轮匝肌、提上唇肌、提口角肌、颧肌、降上唇肌、降口角肌、颊肌、笑肌等等面部肌肉都发挥得很好,现在的人都说他是笑面虎,这点我不否认,有一定的成分,但我主观认为他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既痛苦又不想让人看出不堪来,最好的方式就是像他这样笑,这张面具能很好地起到自嘲的作用,巧妙地让别人闭嘴,我觉得十分惋惜,这跟过去的霍尔不一样,那时的霍尔像军人,像学者,像一张白纸,可他现在就像个圆滑的球。我可以保证,让他变成这样的不是我,而是这个吃人的世界罢了,在这个吃人的世界上,一成不变的人只能被人吃掉,他是自己适应了环境,也自己做出了改变,至于我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他露出那种表情的呢?应该是在11年前那场倒霉的阅兵仪式过后的烟花表演之后,他露出了过这样扭曲的笑容,也许是因为我跟他的那次谈话,让他感到了深深的无奈,我说了很多作为朋友,甚至是作为一个人不应该说出来的话,但我从来都不后悔说那些伤人的话,我认为那场谈话是一场效果显著的演习,让我们提前认识残酷现实的冰山一角而已,少年意气放到现实的尺度上空空荡荡,我5岁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这个宇宙太黑暗,太可怕,不把人挤下去就没有活路,人只要还活着,就永远刀刺在背。我向来秉持这种丛林法则,但后来,我在面临着一个人无法向上攀登的绝境时,还是接受了他,接受了这段友谊,我选择相信他,但从结果看来是不遂人愿的。”——2690,科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