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作者:日落乃是自然的定理 更新时间:2023/12/9 23:50:15 字数:4222

空气雾蒙蒙的,昨晚下了雨。科恩闭上眼睛,贪婪地呼吸着空气里苔藓和泥土的气味。清爽的感觉真好,阳光将它的光晕投撒到城市里如诗如画的宫殿和花园中精心修剪的小灌木上。

街景喧嚣而壮丽,汽车在大街上轰隆隆地跑过,穿着时髦的人匆匆来去,糖果店里散发着甜香,漂亮苗条的售货小姐们精致地包扎好丝绸小盒,总督居住的秘银宫在耀眼的天暮下闪烁着傲人的光芒,河水如母亲一般吸收着所有的光线,在强烈的反射下白得像是一条牛奶河。

科恩穿行其间,经过一间教堂,一瞬间,他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仿佛自己还是18岁,上帝啊,它们有多美啊,教堂的钟声齐鸣,悦耳地回荡在幸福的,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空。

还有时间,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梳了梳棕的卷发,咬了咬嘴唇,像是不好意思似的。

他兴致勃勃的走进一家饭店,要了一盘有生火腿和甜瓜以及各种鱼蚌类的冷盘、带奶油的荞麦粥带汁的上等牛排,红莓果酱,和一杯柠檬茶……

11:30,科恩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肌肉,向着航站楼走去,每走一步他都能看见躲在大树后面的一个便衣警察,这是他精心安排的,保证这一路上安全畅通。

航站楼的地下广场是科恩的理想世界,或者说是他亲自勾勒出的世界,这里充满了巨大的结构和完美的线条,在这里活动的人都很漂亮,身材匀称,一头金发,他们的样子和肮脏难堪的黑旗人截然不同,对,这是最重要的,他的理想世界没有常被拿来跟他作比较的黑旗人。

12:00,科恩走到了星际列车下车的地方,这里一次性有几十万人下车,车站设计得非常宽敞,但还是不能畅通无阻,可科恩还是第一眼就看见了她——她穿着一身浅棕色的风衣搭配淡黄色的围脖,还有一双紧实,显得脚踝很纤细的靴子,她是一个十足的美人,有着姣好迷人的面容和婀娜的体态,一双极为动人的,纯净碧绿的眼睛,犹如一潭清澈见底的潭水,在这样一双神采飞扬的眼睛上覆着两条斜飞入鬓的眉毛,眼角微微向上挑着,睫毛又密又长,笑起来就像是上下翻飞的蝴蝶,她今年27岁,科恩记得。

今天是上帝逼迫他们分离的第四年,他们的爱情就像是一个虚幻的美梦,可奥莉塔早已经在他的血肉中生根发芽……

任何人,任何神都不能阻止他夺回这一切……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是病态的,还有些可怜巴巴的,他不知所措地理了理头发,好让自己看着更体面一些。

直到她离自己有十几米远的时候,科恩感到自己的脸上犯起了红晕,几次张开嘴,又举起手摸脸摸头发,终于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艰难地开口道:“奥莉塔.博克……”

女人的名字叫奥莉塔.博克,她来巴勒星域主要是为了学习医学,因为这里有着宇宙级的医疗技术和系统,以顶级医疗技术著称。

奥莉塔听到有人在叫她,这声音她很熟悉,她觉得很意外,她的家远在纳斯卡的法尔格伦星,并没有亲人在巴勒星域生活,她很想一探究竟,她看向了声音的来源——这个男人很年轻,他长得很高,身材很美,体形修长,挺拔,肩膀平坦,胸膛宽阔,常服利落的裁剪勾勒出有力的腰身,衣服是新做的,颜色很白,像大理石般,肩膀上是两颗星的肩章,象征着其少将的身份,在光线下闪耀着夺目的光芒。

奥莉塔吓了一跳,她发现对方正用闪着光芒的黑色眼睛看向自己,那目光像火,几乎要灼伤她的灵魂。

他极力地在表情维持着冷静,可他的眼睛却出卖了他,他的左眼呈现出了冰冷的蓝色,露出那样放肆的,正在呼喊的,包含等待的眼神。

他的身材高大了许多,不再是那个总被人们嘲笑的小矮子了,表情显得更加老练,脸色还有一些苍白,但表情是兴高采烈的。

奥莉塔从他的表情可以分析出来,他认出她了。

她曾经陪伴科恩一起冲过死神的殿堂,她为他朗读,她为他讲述发生在周边的所有事情……

可这份爱情,终究是上帝安排下的最残忍的骗局,他们都曾在这场骗局中粉身碎骨,六年前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新宇宙历2680年, 法尔格伦……

医院走廊里灯光惨白,空气中弥漫着生死场特有的味道,沉闷,苦腥,挥之不去。

此时,躺在手术台上的科恩可谓是体无完肤,腹部的绷带一打开,青紫色的肠子立刻便从巨大的创口中滑出体外,浑身像泡在血里一样,血压已接近于零,医生迅速为他清洗全身,他浑身都是伤口,他的身体里嵌入了170块弹片……

眼前这个伤员的伤势太重了,血几乎流光了,整个躯体像个被打碎的瓶子,到处都需要修补。应该是有炮弹在他的身边炸开了,弹片的射入位置很深,钳弹片的手术钳探进创口都够不着,这样的人还送来干什么?

可这个人是是率队攻克879-STO要塞的英雄,让国防军实现了整场战役的第一次突破,而这样的英雄才18岁,没有人愿意让这样年轻,这样勇敢的生命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

医生忙得满头大汗,遥远且低沉的炮声影响着他的判断与发挥,今天一天就阵亡了七万人,都快要达到预计伤亡的两倍了,血库里的存血几乎用光,门口有很多听说了他英雄事迹,自发为他献血的战士,可也只有两人符合血型,医院院长紧急召集全院医务人员对血型,只有护理部护士奥莉塔.博克的血型相符,于是,医院急忙将她的400cc血输进了科恩的身体里。

主刀的朗布医生见过很多的重伤员,但伤成这样的,在他将近40年的从医生涯中还真是第一次见,但愿他能康复……否则他真的要发疯了……每钳出一块弹片被扔进金属盘子发出“咣”的一声都让他的心跟着一哆嗦。

科恩体内的50枚弹片被全部取出,浑身裹满了厚厚的绷带,仍然是昏迷不醒。剩余的120余弹片还在他身体中,每次动弹都能让他感受到痛处,包括心脏的20余枚弹片。

负责科恩的护士,奥莉塔.博克在他身上花了很多时间。科恩还这样年轻,她很可怜他。只要力所能及,她一定要把他从死神手里夺过来。

下班之后,奥莉塔在病房里又呆了几个小时,发现科恩虽然还不会动,还不能睁眼,但是说起了胡话,奥莉塔注意听他在昏迷中说些什么。他说胡话就像是讲故事一样,非常具有连贯性,从中知道了他生活中的许多事情。

有时候他骂人骂得很凶。这些骂人话都是不堪入耳的,他骂的人集中在五个人身上,监工约翰,科克,霍尔,穆勒,埃德曼。

奥莉塔听了之后感觉很难过。他是一个在黑旗帝国长大的孩子,刚出生就被血债累累的亲生父亲抛弃,5岁时养父被处以绞刑,后来家乡有幸被盟军解放,来到纳斯卡的军校学习,却因为出身的原因被人逐出了军校。刚刚建下功勋就将面临死亡,命运对他是多么不公啊。

朗布医生说他救不活了。老头生气地咕哝说:“我真不懂,他这个岁数在联盟的法规里还没成年,征兵处难道是按照黑旗的标准收人的吗?真是岂有此理!这帮征兵处的就该都被便判处绞刑!少给国防军抹黑。”

“是啊,他这么年轻,应该还没结婚呢吧?”奥莉塔用含着温顺和爱慕的神情望着科恩,她认为科恩是一个意志坚强,拥有骑士精神的青年,她很惋惜,“真不忍心让他死在这啊。”

朗布的性格很不正经,不适实地开了个玩笑,“那不一定,他们黑旗人都是15岁成年,指不定人家开过荤呢。哈哈哈哈……咳咳咳……”

“您怎么能这样说呢?”奥莉塔听到朗布的话语,不禁有些恼火,他不应该对一个随时要失去生命的伤员开这样的玩笑,活该咳嗽……

朗布掏出白大褂里的香烟晃了几下,皱着眉头说:“你也听见了,他可是个黑旗人,救一头狼的结果是什么,你要想清楚啊。”

“他不是狼,他是英雄,”奥莉塔缓缓地来到科恩身边,痛心地握住了他像白纸一样苍白的手,温和地呼唤道:“科恩,你快醒醒,科恩,你要坚持住,我听你的战友说了,你是国防军的英雄,你和你的战友们突破了敌人的地堡,你还这么年轻,你不能死。”

“啊!”科恩的手忽然间攥住了奥莉塔的手,他攥得很紧,几乎攥出了血痕。

奥莉塔无视疼痛,激动地叫道:“朗布医生!他刚才攥了我一下,攥得非常紧!”

“看来这小子还没结婚啊……”朗布不可置信地嘟囔了一下,他认真地看向奥莉塔,“那你就继续呼唤他,要像亲人,像爱人那样呼唤他,应该是有用的!”

奥莉塔答应了一声,“好的。”随即目不转睛地看向科恩,眼睛流露出赤诚的光亮:“你是英雄,你不能死,你的生活还没有开始,也许,有一个美丽的姑娘,在等着你,你们会有很多的孩子,你听见了吗?不要辜负美丽的姑娘,还有人在等着你呢。”

才刚这么一会儿,她发现自己已经对科恩产生了些迷恋的心理,他真的很英俊,一张热烈的,坚毅的脸,奥莉塔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金色的头发,睁大眼睛,用一种灼灼的眼神看着他。

“为了美丽的姑娘,为了你未来的妻子,为了你的孩子,你不能死,你要活下来……”奥莉塔的情绪有些不太稳定,闭上眼睛,美丽的脸庞贴在他的胸口处轻轻蹭了蹭,亲吻了他的额头,她几乎压在伤员的胸口上。科恩则下意识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连羽毛的重量都承受不了的科恩就这样让她贴在自己身上。

远处的炮火声不再发出声音,仿佛是特地为两人留出一片安静。

黑暗中……

科恩眨着眼睛四处环顾。疑虑重重,脑海空空。

他最后的记忆是有一颗炸弹在他耳边爆炸,夜幕降临,他感觉就像被塞进了一个口袋,全身灼烧般的疼痛,意识模糊,他不想去医院,可又没有麻醉药,和其它能减轻痛苦的药品。

然后,就来到了这里,这到底是哪?无尽的嘈杂声响在他身边围绕,灵魂的哭号此起彼伏,汇成一曲邪恶的痛苦合唱。

科恩突然想起了埃德曼说过的话,未来的日子不拼命就活不下去,倘若你不奋力一搏,那么,就真的,泯然众人了。

“我死了?”

这个念头掠过,如提琴长叹,令心中暗伤,他渐渐理解现实的时候,某一个瞬间,一股悲伤涌上心头,随即散去。刺耳的笑声从腹中升起,流经全身,淹过他的胸腔,瀑布一般倾泻而出。

怎么这么倒霉啊。

科恩望向远处,突然想到,在亡者的世界里能否遇到亡者?能不能遇到他敬佩并渴望超越的奥托首相?憎恨的奥兹维纳女皇?即将会与所有伟大的征服者前辈们见面,他越来越兴奋了。

可目之所及,除了雾气别无他物。

科恩向前跨出一步——惊讶地看向脚下。粗糙的沙砾正在脚下游弋。远方传来杂乱的话音,但微弱得听不出词句。

原来亡者的世界竟然是空无一物。

他大步走向荒原,决心寻找真相。

时间流逝,难以计数。

困惑凝结成疑虑。疑虑引燃了激愤。激愤燃起了狂怒。

没有。

什么都没有。

除了……

长相诡异的怪物,它长得很高,布满了触手的章鱼头,满是粘液的身体尽是鳞片,前腿后腿都有着巨大的利爪,身后还有一对细长的翅膀,这狗东西充满了恐怖的恶意,形态臃肿肥胖,它的一只眼睛,鼓鼓的,有人头大小,周围是暗红色,中间发绿,这只眼睛在闪闪发亮。章鱼的几十条长长的腕足,像一团小蛇似的,蜿蜒地蠕动着,上面的鳞发出讨厌的沙沙声。

接下来那章鱼伸出它的毒刺,像水蛭那样钻进他的脑袋,一下一下地收缩着,吸走他的血……他只觉得,他的鲜血都流进了章鱼那硕大的肚子里面了。

这就是对亡者的惩罚吗?那根尖锐的毒刺就这样吸着、吸着……他的脑袋被毒刺扎得生疼,疼得越来越厉害,叫人无法忍受……

既然要受尽折磨,为什么不能活着受尽折磨?非要死去不可呢?

他不想死,他真的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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