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看到了光亮,和一个有着孩童般面孔,和一双绿色眼睛的女护士,父亲说过,天使就是这个样子,她一定是天使,有形有体的,是物质世界能直接观看、接触的天使。如果天使不长成这样,那么一定是《圣经》有问题,一定是摩西,马太,马克这些人写错了。
从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传来了说话的声音:“现在他的脉搏怎么样?”
有个女人声音更轻地回答:“脉搏一百三十,体温三十九度五。一直昏迷,说胡话。”
章鱼怪物消失了,但是被它叮过的地方还很疼。科恩觉得有人把手指按在他的手腕上。他想睁开眼睛,但是眼皮很重,怎么也抬不起来。为什么这样热呢?
难道是要下地狱了吗?那也许很快就不热了,因为科恩是宗教的叛徒,死后应该会被打入四圈的科奇土斯冰湖里,魔王路西法以翅膀扇动阴风,使得这里湖水永远结冰,身体直到脖子处被完全冻结在寒冰之中,不得超脱。
又有人在什么地方说话了:“脉搏现在是一百二十二。”
“我不要死……我不要进四圈!”
他竭力想抬起眼皮。可是,心里像有一团火,热得喘不上气来。
“不对不对……不对!”但科恩很快就察觉到了有不对的地方,路西法怎么会关心自己的脉搏和体温是多少呢?
这里应该是医院才对!才不是什么十壕,四圈!
喝水,多么想喝水呀!他恨不得马上就爬起来,喝个够。那为什么又起不来呢?他刚想挪动一下身子,但是,立刻觉得身体是别人的,不是自己的,根本不听使唤。
护士应该会拿水来的。他对她说:“我要喝水。”在他旁边,有个什么东西在动。是不是章鱼怪又来了?就是它,那只恶毒的眼睛又在看着他!
远处又传来了很大的说话声:“奥莉塔,拿点水来!”
这是谁的名字呢?”科恩竭力地想着,一动脑子,便跌进了黑暗的深渊。他从那深渊里浮上来,又想起:“我要喝水。”
他又听到了说话的声音:“小海盗有点苏醒了。”
有些沙哑的声音显得更近、更清晰了:“小子,你要喝水吗?”
“我还活着,太好了……”于是,他第三次试着睁开眼睛,这回终于成功了。从睁开的小缝里,却看到他眼前的人尽是被火焚烧后的痕迹,皮肤都因为火焰的灼烧而露出黑色,心中不免掉下泪来,还是不见为好,他的嘴唇抿了口玻璃杯里甘露般的液体。心头的那团火逐渐熄灭了。
他心满意足地低声说:“现在可真舒服。”
“小子,你看得见我吗?”
问话是向他弯下来的那个漆黑的东西发出来的。
这时,他又要昏睡了,不过还来得及回答一句:“看不见,但是能听见……”
“嘿!奥莉塔护士!你的小情人活过来了,他活过来了!谁能想到他还会活过来呢?你真可以骄傲。这完全是因为你护理得好。”
一个像牛奶般温和柔畅的声音非常激动地回答:“啊,我太高兴了!”
昏迷了十天之后,科恩终于恢复了知觉。
这是他第二次获得生命,他那年轻的身体不肯死去,精力在慢慢恢复。但可惜目前他几乎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把头固定在石膏箱里,沉甸甸的,他也根本没有力量移动一下。但身体的感觉已经恢复,手指能屈能伸了。
五天后的早上六点,2月2日,在纳斯卡王国并不是什么值得纪念的日子,但今天对奥莉塔来说却是一个节日,她负责的伤员科恩恢复了知觉,他活过来了。危险期已经过去了。这两天她一直没有回家。
又有一个伤员救活了,她的愉快心情是难以形容的。
“科恩……”奥莉塔的眼神定定地看着科恩逐渐睁开的眼睛,连嘴唇都在颤抖。
“我,我这是在哪?” 科恩艰难地完全睁开眼睛,他的救命天使就站在面前。
奥莉塔亲切地看着他,欣然回答他说:“你现在在医院,科恩,你放心,我们医院有全法尔格伦最好的医生,一定能把你救活的,你是英雄!死不了的!”
“我以为我已经死了。”科恩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心脏,一阵冷汗从他的额头上流了下来。
奥莉塔也急忙摇了摇头,拿手帕给科恩擦了擦额上的汗,“没有没有!我每天都能听到你的心跳声,真的!”
“咳咳……我一直都在做梦,梦里面,听到一个特别好听的声音一直在喊我的名字,那个声音的主人像个天使……是你吗?”科恩看向眼前穿着护士的女人,心中唯一的感受是,她好美——在一张艳若桃李的脸上,嵌着两只绿眼睛,黛眉弯弯,像画一般;这双眼睛罩上着浓密的睫毛,当睫毛低垂的时候,仿佛在艳红的脸颊上投下了阴影。鼻子细巧、挺秀,充满灵气,嘴巴匀称,柔唇优雅地微启时,便露出一口乳白色的皓齿。披肩的金色的长发,露出两个耳垂,两只钻石耳环闪烁有光,每只价值大概价值四五万U。这就是这张迷人的脸庞的全貌了。
“我叫奥莉塔.博克,你叫我奥莉塔就行了……”奥莉塔强迫那颗怦怦直跳的心脏平静下来,自我介绍道。
“奥莉塔……你的名字真好听……”他的脸变得有些红了,断断续续地咕哝着,“你,能给我背一段圣经吗?马太福音,18章。”
奥莉塔带有些歉意地摇了摇头,“我没有读过这章,抱歉……”
科恩笑了笑,一双明眸如同火焰一般闪闪发亮,一种难以理解、超越自然的力量突然回到了他的身体,“那我背给你听吧……”他开始用天使般的嗓音背诵圣经:“我实在告诉你们、凡你们在地上所捆绑的、在天上也要捆绑.凡你们在地上所释放的、在天上也要释放。我又告诉你们、若是你们中间有两个人在地上、同心合意的求甚么事、我在天上的父、必为他们成全。因为无论在那里、有两三个人奉我的名聚会、那里就有我在他们中间。那时彼得进前来、对耶稣说、主阿、我弟兄得罪我、我当饶恕他几次呢。到七次可以么。耶稣说、我对你说、不是到七次、乃是到七十个七次……”
奥莉塔并不知道,科恩不只能成为一名军人,他小时候是最受当地正教会认可的孩子,他在唱歌和朗诵方面特别有天赋,也许在某个平行宇宙,科恩会是一个神父。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噪音响了起来:
“诶呀!疼死老子了!”
“妈的,谁在那里鬼叫?!”看着噪音的源头,科恩立刻暴怒起来,脏话脱口而出,但一想到奥莉塔还在面前,他立刻变得羞耻起来,两颊发红,呼吸急促,“可恶……可恶啊……”
奥莉塔轻笑了一声道:“哈~应该是隔壁床病人的声音,听说他在战友冲锋的时候,偷吃了五个人的口粮,后来被人打断了腿,你说他是不是一个无赖?”
“这人就是没脸没皮,我们军校就有一个,就爱占小便宜,而且就他那个脑子,蠢猪一个,这么说吧,他的马要是会说话,现在就是马在骑着他!”科恩非常不满地说,不过,他也不是没遇见过,唐纳德就是这么无耻的人。
奥莉塔微笑着,有些好奇地问道:“你说话真有意思?那个人叫什么啊?”
“叫……”
科恩刚欲回答她,惨叫声竟然又打断了他。
“啊!”
“真是的,这都是些什么事情……”科恩显然是被隔壁床的病人给惹火了,这么一会儿竟然被那个人打断了两次,眼神中流露出愤怒与憎恶来,这时心脏难受得发胀,好像快要从胸膛里爆出来一般似的。
指尖捻动着她放在一旁的手帕,那是上等丝绸的柔滑触感。手帕的一角绣着淡雅的紫色兰花,科恩将它放在鼻尖轻轻嗅闻,上面还残留着一缕甜美而温柔的淡香。
就和她给他的感觉一样。
科恩觉得自己喜欢她,爱着她。
这份爱意是再普通不过的爱恋之情,跟这世上每一个男女之间可能会产生的感情没什么两样。可对科恩而言却又那么特别,就像是上天赐给他的独一无二的幸运,她突然出现在了他面前,像是天使般阻止了他跌入地狱的命运。
科恩从来没想过有人这样对待他,而且是她那样一看就出身良好,有着极佳教养的女性,理应与他毫无交集。他不相信这样的好事会发生在出身肮脏又满手血腥的他身上。
可如果真的有这样的机会,他一定要死抓着不放……
而另一方面,21床的病人之所以引起了护士的尖叫声,是因为他的脸部并没有受伤,可却缠上了一圈非常厚重的绷带。
“他,他的脸!”一名护士惊呼道。
奥莉塔怀疑他疯了,出声问道:“你干什么呢?”
男人一言不发,只是眨了眨眼睛。
“问你话呢,你干什么呢?”
朗布皱着眉头道:“这小子没受伤,就是腿让他的战友打瘸了,谁把他包起来的?”
本就有些瞧不起这个人的奥莉塔瞪了他一眼说:“不是我们,一定是他自己弄的!”
朗布摆了摆手,毫不客气地说:“算了,这家伙脑子不正常,抢战友的饭吃,什么东西……”
男人又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把嘴一抿,“冤枉啊,谁抢人家饭吃了,那是我偷的,偷的……”他又低声加了一句。
……
半个月后,2月17日下午。科恩的伤终于好了,贪婪地唿吸着新鲜空气的时候,奥莉塔拿来了几株百合花,清新的叶子泛着绿意,它发出来阵阵香气,轻淡轻淡的,清香宜人。
“科恩,你来看看,它们多美啊!像雕刻出来的,可它不是大理石的,它是活的,但又那么冷冰冰的!多精致优美,凡人的手是做不出来的。它们就这样静静地贴在水面上,纯洁、干净……”
奥莉塔将花插在花盆里这样说道。她穿着雪白的上衣,仍然是一头金发,波浪似的金发,一双非常美丽的水灵灵的绿眼睛,放出强烈的光芒。
科恩冲她微微一笑,“我觉得,它们没你漂亮,你比这些百合花好看多了。”
也许是被他过于直白的话语吓到似的,她原本恬静的面容浮起一抹红晕,“没,没有吧……”
就在这时候,好像远处雷鸣的回声似的,炮声又隆隆地响了起来,——应该是前方,正前方的战场上又开战了。
“又来了!”
“又来了……”奥莉塔低声重复着,她眼睛里射出来的强烈的光芒熄灭了。
“我讨厌战争,”奥莉塔说,“你知道吗?从我11岁的时候,就每天都在听着炮弹的声音入睡,直到现在21岁还是这样,你能听见吗?炮声响得多么厉害!”
他们默默地倾听了一会。
“我能听到这种声音,可这声音多美妙啊,在亡者的世界里,连炮弹的声音都没有,只有在死寂里看见章鱼吸我的血!我感到非常痛苦,仿佛一切已经要永远、永远离开我了,”科恩用低沉的声音激动地说:“这次战争好像让我的心肠变硬了,本来我已经学会了对任何事情都无动于衷,可我是突然,突然间就看到了你,我是不相信上帝的,可如果不是他的安排,这一切又是怎么发生的?这种话我是只能对你说的。”
他们的脸在病床前挨得很近,呼吸混在一起,眼睛互相对望着。奥莉塔的眼睛是碧绿的、善良的,眼睛里含着温顺和爱慕的神情。他的眼睛是黑色的、大大的,不是普通的眼睛,而是双诗人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纯净的眼白,这双眼睛的深处仿佛射出了湿润的强烈光芒。
作为军人锻炼出的,作出迅速决断的能力,直接且果决地告诉科恩他此刻的心情。
他喜欢她。
这份渴望是如此急切强烈,以至于只要和她对视,一种缠绵酸涩的胀痛就会缠绕在他心头。
科恩难以自抑地想象着,粗糙的手指攥着想象自己抚摸的正是她的纤长指尖,她粉润的嘴唇,纤细的脖颈……
他想要吻她,她的嘴唇一定非常柔软,一定有香甜的果蜜味……
“饿死老爷我了!我要吃饭!给我上纳斯科香肠,大肘子!”
又是这个人……又是这个声音……
科恩忍住胸中的怒意,眸色微冷,“你等一下,我去把这个人的嘴缝上……”
奥莉塔也对这个声音产生了很不满的情绪,只是象征性地劝阻了下。“诶,别!”
在医院里打人也许会被处分,被撤职,但那有什么?我这只老马不知归途,但你这个小人我必须铲除。
一阵微弱的痉挛掠过科恩的嘴唇——这是他发怒的先兆,而当他看到隔壁床上的伤员到底是谁的时候,他彻底愤怒了——一个右腿缠着绷带,穿病号服,戴着副白色眼镜,尖耳朵的瘦高男人正躺在床上,他吹着口哨,嚣张地抖着左腿,一副混混样,简直没有比这更欠揍的人了。
而且,科恩认识他,很熟。
“原来是你,唐纳德!我的好同学。好同志!”科恩早已捏紧了拳头,出声质问道,“就是你偷吃五个战友的食物,还让人把腿给打折了?然后在病房鬼叫,是吧?!”
唐纳德用疑惑的眼光看着科恩,“朋友,我们两个认识……吗?”突然,他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哼哼,认识,相当的认识!”科恩粗暴地说。
“不是,科恩啊,我,我还请你吃过饭呢!你,你听我解释,别,别打!别打脸!”
“我今天打不死你,我就不叫科恩!”
科恩拧着唐纳德的耳朵把他弄到地上,对方则在地上打滚,像个动物一样不讲羞耻,蜷缩着身子闪来闪去,想躲开拳打脚赐,但是一点也没有希望的,只会招来更多的暴打,科恩的脚踢在他的肋骨上,肚子上,手肘上,腰上,腿上,下腹上,脊梁骨上。
唐纳德终于不会发出噪音干扰他的好事了,科恩带着满意的神情站起来,他的脸上露出微笑,动作一如以往那样,粗粗地喘了几口气,扯了一下领子。然后转向奥莉塔。他还有好多话想对她。
但这时,国防军的步兵部队又开始进攻了。用的是波浪式进攻战术。数道波浪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出了己方的战壕。灰色的人群海浪般奔腾、扩展开去,在东倒西歪的铁丝网前澎湃激荡,冲击。但从叛军那烧焦的战壕后面,射来急促、密集的枪弹、炮弹,火光烛天,声震长空。
仅仅是那么半小时,就有九千多人惨死那片荒凉的沙土地上。
战争还没结束啊,科恩叹了一口气,他仍是一个军人,不该在医院里和护士谈情说爱,应当立刻回到军队,否则午夜梦回的时候,怎么有脸面对那些死去的英灵。他必须和她道别。
科恩突然抓住她的一只手,很是激动地说:“奥莉塔护士,不光是黑旗,这个宇宙有着很多黑暗的角落,我没空原谅他们七十个七次,那些恶人的暴政,剥削,压迫充斥在宇宙的每一个角落里,只有通过战斗,流血牺牲才能挽救这个宇宙,我想出院,新的战斗已经打响了,军人应该在炮火最猛烈的地方!”
无论是公心还是私心,奥莉塔都不想让他离开,绷着脸答道:“不行,你的伤太严重了,离开医院随时会有生命危险的。”
科恩发出一阵嘶哑的轻笑,又像是咳嗽:“呵,生命,难道不是应该追随理想吗?没有理想,没有信念,我宁可死去。”
奥莉塔不再与他对视,显然很激动,但是声音仍旧很轻,“别胡闹了,真的不行,最快也还要五天呢!”
“你说的!五天就五天!五天后我立刻出院!”捕捉到了这个信息的科恩急迫地说。
“我不该这么说的,其实朗布医生希望你再住两个月的。”奥莉塔有些后悔说出这个信息,应该直接说上限期的,她抓了抓自己金色的头发,试图补救道。
科恩提高了嗓门说:“不可能!你知道吗?!我昨天在夜里听到冲锋号吹响了!五天之后我是一定要出院的!”
奥莉塔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从小她就知道,没有什么理由能够阻止男人奔向战场,父亲上战场的时候,母亲也是阻止不了的。
五天后……
到了科恩出院的时候,他穿上军装,戴上军帽,挎上背包,还有沃夫营长送来的肩章,而今的他是上尉,尉官的肩章上的底板上有两条7mm宽银色金属丝带,每条丝带被编织成两股,上面配有两颗衔星,它真是世界上最美的饰物……
“唐纳德,跟我混吧,来我们143团,我让你当我们连的排长。”临走前,科恩来到了唐纳德的面前,他仍赖在病床上,整天像头驴子似的哼哼哎呦。
“我不去,你就是给我一个军长我都不去,战场太危险了,我跟我媳妇说了,等我活着回去,就回老家种地去。我这辈子都跟拉壮丁的和解不了。”唐纳德往里面缩了缩,表示拒绝。
科恩嚷道:“你应该为你能上战场,能穿上军装而感到幸福!我就是给你脸了,像你这种人就适合捡垃圾!你等着,等以后我到了校级,将级,我一定推荐你去土壤生态环境司去工作,你就天天带着你的老婆孩子捡垃圾去!”然后他突然在唐纳德的屁股上来了一脚。
“那怎么了!生态文明建设才是星际联盟永续发展的根本大计,我告诉你,你就是一个傻子,那姑娘的一个耳环,你知道多少钱吗?你傍上富婆了,懂不懂啊?你不赶紧搞定她,非要死乞白赖上战场送死去,他愤怒地小声叫骂道:“你的脑子是不是让炮弹炸伤了,有病就赶紧去治,别在我这发癫。”
“……”科恩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唐纳德深知一言不发的科恩才是最恐怖的,打了个寒战,连忙致歉道:“我错了,上尉大人,哥。我胡说的,你放我一马……”
“啊!”
将唐纳德扔到了楼底下之后,科恩正了正衣冠,快速离开了。
科恩想和奥莉塔道别,但是他无需去找奥莉塔。她拿着一捧鲜花,就站在医院的门口,奥莉塔显得瘦了,她白皙的脸显得有些苍白了。
“这些天谢谢你的精心照顾了,但我想清楚了,像我们这样的军人都是朝生夕死,随时会牺牲的,就算侥幸活下来,我也迟早会为了我自己的理想而献身,死在战斗,革命的路上,我不想在战场上有任何牵挂,你忘了我吧,我也会忘了你的。”科恩急匆匆地道了声谢,表明了心迹,便试图向前走去。
“等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奥莉塔抓住了他的手。
“科恩。”奥莉塔直望着她说。她那双漂亮的绿眼睛里流露出无限的痛苦。“科恩!我……”她感情激动地说,“那天你和我说的话,我记住了,可我很抱歉,我帮助不了你实现那么伟大的梦想,你是个不平凡的人,你身上有一股强烈的力量,你什么都能做,”奥莉塔怀着热爱说,“能遇到这样伟大的你,是我最幸福的事情,可我是一个很平凡的人,我知道这点,我梦想着最平凡的事……我想等战争结束以后,遇到一个善良的好人,我就跟他结婚,我要有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我们将要过着快乐而平凡的生活,别的我什么都不想。科恩,我不会斗争,我不敢单身到外边去……我没有做过伤害别人的事,我是个不受注意的人,我帮不到你,请你原谅我……”
奥莉塔说着就用她一直团在手里的手帕捂着嘴哭起来。
科恩猛地抱住她,搂得紧紧地,伏在她的非常可爱的、散发着香味的金色头发上,“这没什么,那不是梦想,那是我的妄想而已,你不嘲笑我,我就很感谢你了,我真的很感谢你,在我昏迷不醒的时候,你告诉我有美丽的姑娘在等着我,我以为是梦,可那是真的,而且,我见到的美丽的姑娘就是你。但我,必须要离开……”
他们的心紧紧地依靠在一起,并且天真的以为,靠在一起的还有他们的一生……
奥莉塔觉得,她此刻是在放弃自己生活中一件最重要、最光明的东西,今后的前途将会是暗淡、渺茫的了。
科恩感到,他要失去精神上最苦闷的时刻唯一可以推心置腹的人,他并不介意朋友是否了解他,他只知道,自己可以在奥莉塔的心里找到感情的抚慰——善良和顺从、爱和单纯,而且不带一丝一毫的施舍……
有一种预感告诉他们:现在发生的事情,是最后一次了。不仅感到,而且知道,从精神的意义上来说,他们要永别了。因此他们伤心地哭着,并不因为流泪而害羞,也不想忍住泪水。
在这些岁月里不知流了多少眼泪——不仅落在法尔格伦的土地上,也落在所有被破坏、被焚烧和血流成河的土地上。
这些眼泪有的是无力、恐惧、难以忍受的痛苦。但是也有崇高的、神圣的、高贵的。
一辆军绿色的越野车停在了医院门口,开车的是一个块头很大的男人,粗眉大眼,满脸是肉,身穿军便服,头戴皮制帽。
科恩看到594开车过来,就放开奥莉塔,用手掌擦掉眼泪,脸上又恢复了原来的表情。
“别了,奥莉塔……”
“别了,科恩。”奥莉塔失声痛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