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内鸦雀无声，除了韦镇天和倪莜芊，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大老鼠身上，涔涔的冷汗，出得那是一个痛快淋漓。
饶是翠姨生平阅历无数，也不由得屏息凝神，手按在那颗毛茸茸的鼠头上，满脸的不可置信，三秒之后才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号：“有老鼠啊，有妖怪啊！杀人啦，救命啊！”再也管不得什么妆容仪态，跌跌撞撞就往房外逃去。
她开了这个头，不单小厮和男仆也跟着屁滚尿流的往外爬，就连一大群护院壮汉也是四散飞奔，唯恐一不小心五脏六腑就被妖怪掏了去当成下酒的小菜。
大老鼠用力一吸，将嘴角的流涎吸回嘴里，提高了声音：“嘿，我说老鸨，就这么跑了，今晚花月楼的节目还要不要继续做了？要是让达官权贵知道花月楼来了妖怪，你这盘生意还能维持多久？一天？还是两天？趁早收拾包袱回乡下种地算了。”
翠姨的脚刚跨过门槛，闻言身影顿时被石化了一般，杵在原地动也不动，过了半盏茶，才转过身对着大老鼠，一张脸扭曲到变形的脸上，厚厚一层粉底簌簌掉落，说不出的怪异。
她深吸一口气：“大仙，可否借一步说话？”
“读书者，最见不得偷偷摸摸之事，有什么话，堂堂正正敞开了说。”
“香油烛火，好菜好酒，金银珠宝，无论大仙有什么要求，只要可以拿出来，敝楼必定一一供奉，只求大仙高抬贵手，切莫要与我等凡人一般见识。”
“在下是铁了心，今晚就硬要踩你的场子。”
“大仙，这二十年里，妾身不知受了多少委屈辛酸，花了多少心血精力，才将花月楼做到今日的成就，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又为何苦苦相逼，须知与人方便，就是与自己方便。”
大老鼠凌厉的目光逐渐收敛，变得深邃起来：“不知你可还记得小青？”
翠姨点头：“记得，她是我调教出最好的倌人，琴艺冠绝一时，所填的词，一首当值十两白银，偏生心地又好，从不与人有纷争过节，我又怎会不记得？”
大老鼠也是点头：“是啊，小青心地实在太好，就连一只别人眼中污秽不堪的小老鼠，她也不忍伤害，在那只老鼠饥寒交迫，差点饿死的时候，是她亲手煨热半碗热饭，一口一口亲手给那只小老鼠喂下，让它渡过那年寒冬最冷最难熬的一天。”
翠姨眼光闪烁不定：“我听说，君子滴水之恩，必涌泉相报，大仙如果念及小青昔日恩情，今日就请放花月楼一马，也算报了赐饭之恩。”
“如果小青还在人世，在下虽非君子，但也不会做出现在这种恩将仇报的事，不过，昔日恩人已化白骨，所以在下今日到此，不是报恩，而是，报仇！”
大老鼠眼中精光又盛：“八年前，若非你一味想着讨好县令，想得到官家脸面上的扶持，也不会将小青强行送给县令做侧室，以至于进门不到一个月，就被原配夫人用大棒活活打死，扔进乱葬岗，被野狗啃得连一具囫囵的尸首也拼不全，今日，莫说花月楼和你逃不了，就连三楼里那等着点花魁的县令，也逃不了。”
翠姨长叹一声：“斯人已逝，大仙为何还要为了往日恩仇而苦苦执着？”
“有恩不报，有仇不还，非吾辈所为！在下苦苦等待八年，等到有能力之时，必替恩人报仇，还她一个夙愿，今天就是做个了断的时日。”
翠姨倒退两步，人已退到了门外：“就算小青凄惨，也怪不得我，当时我也只想替她寻个好人家，莫要继续在青楼抛头露面，做那迎奉客人的风尘女子，哪能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大老鼠喋喋怪笑：“真当我没见过你亲笔署名的那份卖身契？县令出黄金百斤与你为资建造花月楼，所有场面应酬一律由花月楼接待，费用皆由公中开支，有了这座靠山，你才将花月楼做成方圆三百里内第一青楼，这是用小青的皮肉骨血来替你挣来的名头，今日，就还给她吧。”
翠姨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你还知道什么？”
“花月楼所挣的钱银，你与县令三七分账，根据当朝律例，为官者不得私下营商舞弊，如有违者，斩！官商勾结，同流合污者，一并与罪！”
翠姨指着大老鼠：“各位英雄豪杰，谁有能耐将此妖邪拿下，赏银百两，不，五百两！还能在县衙谋份美差！”
韦镇天听到这里，不由得嗤之以鼻，自己随便吃个饭，让别人挨一顿胖揍，都花了一斤黄金，折合银子百六十两有余，五百两银子很多吗？值不值得用命来搏？
想拿这五百两酬劳，需要面对的可不是人，而是妖怪啊，哪有人会傻乎乎的赶着去送死，就不怕有命赚没命花啊？
虫子在一边嘀咕：“小祖宗，银钱确实累赘，一点用都派不上，但那是以我们这种有本事的眼光角度去看，即便统兵千人的将军，年俸也不过百两，普通人面对五百两银子的诱惑，能顶住的倒也少见，我打赌，那群护卫里至少有十个不要命的会跳出来赚这笔卖命钱。”
“打赌？赌什么？你赢了想怎样？输了，我又能有什么好处？”
“赢了，也不指望你能放了我，只是以后不准再打我，而且你吃东西的时候我要喝酒，不然光看着你胡吃海塞，馋得慌，要是输了，我教你个方法，怎么用那块石头，你看怎样？”
“我要是输了，既不能打你，又要给你弄酒喝？这不成两个条件了？不行，太亏了，那印鉴怎么用，不会去问我老婆的啊，还劳您大驾来胡乱指点？”
“就凭她那点三脚猫功夫，半桶水的货色，怎能指点人？大爷就不同了，我可是硬生生化过一次龙的，你自己掂量掂量，是听她的好使，还是听我的划算。”
“要是我赢了，加上一条，她在想什么，只要我问，你就要告诉我，不然不赌。”
虫子一甩头：“反正你无论如何都是输，赌了！”
话音刚落，已经逃到庭院外的黄板牙立马应声回身，手中钢刀遥指大老鼠，声色俱厉：“妖怪，莫要得意，大爷就用你的头颅换取大大的功名富贵。”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冲进厢房拼命，没料到他奋臂一挥，将钢刀朝大老鼠投掷过去。
刀光闪烁，夹杂着呼呼风声，直奔大老鼠脖项而去。
黄板牙声嘶力竭的大喊：“扬名立万正当时，为了富贵功名，大伙儿抄家伙并肩冲啊，冲得上，好儿郎，冲不上，喝米汤！”
凡事就怕缺个带头人，有人起了头，事情就好办多了，五六个护卫闻言顿时停下逃离的脚步，壮着胆子各挺武器对着厢房。
谁都看得出来，他们都想当一只碰死耗子的猫。
只要黄板牙一刀得手见血，那么这鼠妖的能耐也就可想而知有多不堪，他们就立马回冲进去搏杀，如果妖怪真有几手好本事，就转头继续逃命。
虫子看得直跳脚：“冲上去啊，看什么看，那老鼠也就刚化形，一身妖气看似刚猛，但散而不聚，不成气候，只要有五个不怕死的带头冲，然后所有人跟着上补刀，定能将它乱刀分尸！”
韦镇天摇头否定：“你这话听起来不错，只是太过一厢情愿，分明就是不懂人心，知道不知道一句话：死道友不死贫道！如果人人都有这份心，我才懒得和你打赌，趁早洗洗睡了好过。”
“那你摆明就是想阴我！”
“提出赌约的你，又不是我，有好处双手奉送到跟前，要是还不顺手接了，那才真叫没有天理啊。”
眼看那钢刀离大老鼠脖子还有尺把远，它突然双爪伸出，居中一合，将钢刀牢牢夹在爪中，再也不能前进个一丝半寸。
它狞笑不已：“用在下的脑袋换取大大的功名富贵？你莫不是猪油蒙了心，活腻了吧。”
说罢一把抓过刀柄，学着黄板牙的样子，振臂挥出，将钢刀反掷了回去。
刀光如电闪，疾若奔雷，“刷”的一下，从黄板牙身边掠过，然后才传来破布撕裂般的破空声。
黄板牙定定站在原地，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脖间现出一道细丝血痕，然后逐渐扩散，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他的大好脑袋带出一蓬漫天血花，骨碌一下滚落到地面，血雨漫天飞溅，看得众人心胆俱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