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门外。
宁筠与夏漓自左右走道迎面汇合。
正当此刻,早已候备多时的编钟鼓乐缓缓奏响。初时舒和轻柔,渐渐高昂起来带着浓浓喜庆之意,声势浩荡......
便是这样的钟鼓乐声中,宁筠将右手伸给了夏漓。
她翻开掌心,停在两人身距的正中央,不多一分也不少一毫,疏离而礼貌的位置。
——不对劲啊!
这一刻,少女总算确定了见到宁筠后心中的猜疑。
超级超级不对劲啊......无论是对方与想象中完全不同的形象气质,还是此刻清冷淡漠的态度。
都在告诉夏漓,这个未来夫君。
有古怪!
试想。
【绝世灵药】实属当世奇珍,即使宁筠自己用不了拿去跟其他家族交换,怎么的也能换个好宝贝吧。
却偏偏当做聘礼,求娶自己......
这事听说宁家内部也是有许多反对声音的,宁城主开始根本不同意。无奈绝世灵药为宁筠私有,是当年她师尊送给她的见面礼。
十二岁以前的宁筠,天姿超绝。
同辈中,风头一时无两。
西州武道领袖——陈老先生听闻其资质,亲赴仁王城一观,遂收其为弟子。介于此,就算宁筠后来废了,也无人敢打【绝世灵药】的主意!
宁泽自然也做不得主,即使他是对方父亲。
这才有了以绝世灵药为聘,求娶意中人的佳话......
仅仅如此,其实夏漓并不会觉得古怪。原本她也以为是以前逛街或外出的什么时候,被宁大小姐瞧见了。
俗话说的好。
看对眼嘛~。
尽管自己遮掩形貌,外人瞧去便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庸脂俗粉。可也架不住人家好这口......咳咳!不是,是也架不住人家中意啊。
来的路上,夏漓就在想了。
也许宁小姐很喜欢容貌平平无奇的女子吧。
天天看到不会自卑?或者说很有安全感?
总之......
夏漓以为宁筠对她,是非常非常感兴趣的那种,毕竟连绝世灵药也舍得给出来。
可此刻面对面站在一起,站的这么近。
她却感觉不到宁筠一丝一毫的关注!
仿若今天的新娘不是她夏漓,而是另外的女子,无论哪个甲乙丙丁,对方都会如此淡漠疏离。
——那么,目的呢?
不是为了她的色,宁筠的目的可就难以捉摸了。
夏漓心中暗生警惕。
但此刻形势不容她深思熟虑,念头飞转之际,她面上却不动声色。外人看来只是顿了顿,便很配合地伸出手,轻轻放了过去......
——冰凉、柔软。
触碰到对方手掌的一刹那,夏漓心头微惊。
像贴着一块冷玉,触感好极了......但这样的手,这样光滑柔嫩的肌肤根本不是一个被凶火残虐过的女子该有的!
在来时的马车上,她都还无比纠结着这一刻。
堂前牵手。
若那宁小姐手部肌肤的触感太恐怖,自己到底该如何忍耐,才不会让人察觉到心中的难受?
——莫非那场天降凶火只烧毁了她的脸。
悄悄打量宁筠。
夏漓发现对方无论双手还是颈项等外露的身体部位,肌肤尽皆光滑白皙,不比自己差多少,并未有她想象中丑陋扭曲的坏死皮肤。
“依岁之证,以月之令。”
“良辰吉时,正婚开庆——!”
一声高亢的抑扬顿挫的祝词,压过钟鼓乐声传入所有人耳中,包括候在厅堂外的新娘与新郎。
——终于要来了吗?
——我的婚礼。
夏漓心中生出很轻微的异样情绪。
此方世界非常尊崇‘天’与‘地’,但凡在天地的见证下所行所为,如结拜、婚娶、约定、誓言等等等等,都是极度重视而认定不可违背的!
故而......
在这边生活了十年的夏漓,也多多少少受到这种思想影响。
尽管打一开始她同意婚事,就是为了绝世灵药,但一想到从此真的要跟宁筠一辈子,而且不能说和离就和离。
总归是有些压力的。
——不管啦!先拿到灵药再说......
——漏气问题一解决,以我蕴养气血的速度还不是飞快崛起?强者为尊嘛诶嘻嘻~,未必那姓宁的还敢对咱指手画脚?
一念至此,夏漓心头压力顿消。
却没注意到一直望着前方的宁筠,忽然转头看了她一眼。
青翠的竹子面具后,那双幽幽的眼眸格外清冷。
......
按照婚礼的仪程,在宣告吉时的祝词后,新郎新娘就该入堂了。
这般庄重时刻夏漓也不敢怠慢,提起精神与宁筠携手行进。步入堂内的一瞬间,她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周围,心中微凛。
“来观礼的人好多啊,宁家果然势大。”
正堂极为宽阔敞亮。
气氛热闹,高朋满座......
左右两侧都铺着软席,隔一段距离便会放一赤色木几,木几可供两人落座。右侧为亲属,左侧为宾客。
来时碰见的小美人宁熏,便端坐在右首第一席,紧挨着其父宁泽。
见到姐姐和夏漓携手入内,不看脸的话皆是身形窈窕婀娜,隐隐有种说不出的气质......恍惚间,竟觉得无比般配。
少女的心思单纯。
觉得夏漓能与姐姐这样般配,她忍不住开心,这份心情写在脸上,露出花一样的纯真笑容。
——呵~,这丫头恐怕是这府中唯一真心祝福我们的人了。
夏漓自嘲一笑。
小姨子图样啊,连她自己都是虚情假意,没想到还能得到如此诚挚的祝福。看在你这么好骗又可爱的份上,姐夫以后起飞了照顾你一下下。
夏漓心里所谓的姐夫,可不是姐姐夫人,而是姐姐夫君的意思......
嘛~。
虽然名义上她是嫁给了宁筠,但她心里可以想象成娶了对方呀......对吧?对吧?说起来,若非宁筠被毁容,这桩婚事其实她完全不亏!
“......呈礼食,同牢所用三牲肺腑,佳偶同品共食,告拜天地祖先,同享宗族馈礼祈福。”
夏漓心分二用,一边自己欺骗自己,一边遵循司仪的祝词走仪程。
此刻仪式已经进行到‘同牢合卺’这一步了。
同牢,是新娘新郎共食同一牲畜之肉。
合卺,便是将匏瓜一分为二,匏瓜盛酒必是苦酒。喻意夫妻同食共饮,往后需得共甘共苦......
厅堂正中央,已经预先摆好了一张矮几,却是为这一刻准备。
夏漓与宁筠一左一右跪坐于几前,早已等候多时的侍女立即呈上熟肉。二人优雅地分食完毕后,司仪立刻高喝祝词。
“进授玄酒,告之天地——!”
这一声他喊得特别洪亮。
因为‘同牢合卺’这步仪式里,合卺非常非常重要,是要告诉苍天与大地的。只要这口酒两人一喝,名分差不多就定好了。
在天地的见证下,从此不可更改!
“开天辟地,兹定人伦。”
随着后半段祝词咏颂,众人也纷纷屏息静气,聚精会神望向堂中那对新人。
这时,就连根本没把婚礼仪式放在心上的夏漓,隐约间也有种奇怪的感应。
这种感应,让本该一口饮尽爵中酒的她顿了顿。
“天媒地妁,永结同......”
祝词还在继续。
但夏漓这一停顿,却坏事了。
“天媒地妁?”
“哼!天地同意,我不同意!”
冰冷而又蕴着极大愤怒的声音,如同一支穿云箭撕破庄重的编钟鼓乐之音,打断了司仪最后一句祝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