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笙笙笑起来真好看。
向伊也没去多想夏漓话中有什么深意，其实此刻的她快被迷得神魂颠倒了，特别是少女回眸一笑......尽管只是很普通的微笑，但在向伊眼里自然不同。
不过。
上了蔚兰居顶层有侍女在场后，向伊还是收敛了几分痴迷。
神情也正经许多。
两人分南北对坐，美味菜肴纷纷呈上......
阴魂一般是以阴气为食，只要阴力足够就能正常存续。可阴魂有着生前记忆，但凡尝过美味，谁又能轻易忘记？
故。
有条件的阴魂，也会时不时满足下自己的口舌之欲。
其所食用之菜品，与生前并无多大区别。
譬如此刻所呈菜式，几乎就是夏漓记忆中的各种西州名菜、这蔚兰居请的大厨生前应该就是本职，菜肴味道十分正宗。
“妹妹，【真红汤】乃是蔚兰居的金字招牌，待会可得趁热喝了。”
入席好一段时间后，有二侍端两碟汤水上楼，其步履缓慢神情谨慎小心，仿佛手中端着极其贵重之物......那二侍甫一出现，夏漓就注意到了。
而向伊也顺势解释道。
两人边吃边聊，美阴魂这会渐渐稳定了心神，没有之前那般浑噩。姐姐妹妹唤得多，自然也就顺口起来......
不同于夏漓，向伊这声妹妹可是叫得情真意切。
要是妹妹前面再加一个字那就最好不过了。
当然，这种事她也就想想而已，毕竟方笙笙已经说了自己倾心蔓蔓，她又怎么争得过......不对不对！她又怎会跟蔓蔓争抢，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真红汤？”
笙笙心中略感疑惑，注视着眼前那盛在瓷碟中的薄薄一层汤水。
其色赤，味香醇。
不知是何原材熬制......
她生前在夏家什么好吃的没尝过？别说西州菜，就连东州的佳肴也一个不落。这真红汤倒是头回听说，不免有些新奇。
“妹妹，尝一尝？”
向伊知她刚出韫阴之地不久，肯定没尝过这道珍品，开口劝饮。
笑容里满是献宝的味道。
“好。”
“姐姐也请......”
夏漓确实好奇，端起来抿了一小口。
温暖。
仿佛霜雪三千里，寒风入体又走得口干舌燥后，饮下的一捧热泉。整个身体都徜徉在温暖的泉流中......同时，一种来自心底的渴望，说不清也道不明。
——更多，想要更多。
大抵汇聚成这样的意思，令夏漓情不自禁的多啜了一点。
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喝下碟中的一小半。
此时。
她发现，自从自己成了阴魂后，身体里一种始终无法驱散的蚀骨阴冷正被暖流快速稀释。这样的滋味何其美妙，令她回忆起自己还是活人时身体的感觉。
恍惚间......
她还活着！
“怎么样，很舒服吧。”
不像夏漓首次品尝，谨小慎微。向伊一口气径直喝光了碟中汤水，此刻正微笑着打量对面之人。
看她舒爽时展开的眉，唇间若有若无的轻松笑意......
这让向伊比喝下真红汤更加快乐百倍。
“蔓蔓很疼妹妹呢，今天这两碟真红汤是一品的哦。”
闻言。
少女心头忽得一跳，想起刚刚那种前所未有的满足与舒适。正想要继续喝完的她，蓦然一停......
“一品指......？”
她的声音有些艰涩，因为她隐约间想到了一点什么。
“自然是修为达到一品的人类武者，将他们的心脏连续熬制七天七夜，才能熬成这小小一碟哦。我以前也只尝过二品的，果然味道不可相提并论，这次蔓蔓她......”
向伊还在吧啦吧啦的介绍着。
但除了最开头一两句，剩下的话夏漓半个字也没听进去。
心脏。
人类武者的心脏！
也即是说这小小一碟真红汤，竟代表着一颗活生生的人心！
“呕——。”
一念至此，夏漓精神上产生了一股极大的不适。
反胃恶心的感觉充斥全身，若非强行压制着已经表现出来。
是的。
尽管她身体非常非常舒服，可精神上，人性中......她依旧存在着根深蒂固的道德观念，对手中之物有着深深厌弃。
“怎么啦，妹妹？”
夏漓不露声色，强装无事地放下手中瓷碟。
她的情绪控制力极强，即使放下的轻重都没有一丝暴露出此刻她复杂的心绪。
只不过向伊天生敏感，已经意识到对方情绪的变化......
似乎......似乎非常嫌弃与不满？
“没什么。”
笙笙如此说，向伊自然不信。
她以为夏漓是听到她说真红汤是一品，因此心生不满。蔚兰居最最上等的真红汤其实是‘极品’，极品的汤取自‘武境级’武者心脏熬制而成，要七七四十九个日夜煎熬。
武境武者，与阴将实力相当！
这种至高的享受，豪奢的待遇。
只有城主们才有资格享用，即使是四阴将一流都还差点意思。
修为越强的人类武者的鲜血，对于她们阴魂来说就越是美味，饮服后能让她们回忆起还是活人时的感觉......
这种活着的感觉，阴魂永远也回不去了。
但。
越是如此，她们越是渴求！
换而言之......强大人类武者的鲜血，这等珍馐之物自然要慢慢品尝，细水长流。
取走心脏，熬制成真红汤，便如杀鸡取卵。一时极度爽快，却属极度奢华的行径......
——每一碟真红汤，都有一名人类武者失去心脏。
——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
以为笙笙在嫌弃一品不是最好，向伊连忙为其解释道。
“妹妹，一品其实已经相当不错了，极品的汤除了城主大人她可以......”
“别说了！”
向伊是好意。
但她一腔好意根本传不到夏漓心中，她越是解释越让对方嫌恶。
——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吗？
少女有些疲惫的想着。
原本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她觉得向伊这人其实也蛮不错的，虽然蠢了点但心性不坏......若不然换作讨厌的，即使演戏，笙笙也不愿跟对方亲近。
她骨子里，却是相当骄傲的人。
可刚刚这碟汤，却让她彻底看清两人之间无形却又真实存在的深深鸿沟。
——种族！
阴魂厌恶生者，喜食活人鲜血。
仅这一点，就注定她们不是志同道合之辈......向伊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喝下真红汤，此汤由心脏熬制，几乎与吃人心无异。
夏漓是万万做不到！
一念至此，少女也彻底平静下来。
刚刚向伊还在喋喋不休极品、一品时，她有刹那的恼怒与气愤，所以不自觉喝了一声。但此刻，她的情绪已然重归于静......
“向伊姐姐，可能妹妹修为低微，刚刚浅酌一口已是极限了。”
“原......原来是这样啊。”
尽管知道方笙笙说法很是荒谬，但向伊不敢反驳。
强大武者的鲜血，能让阴魂回忆起活着的味道，填补身体深处的阴冷、空虚与死寂。饮服后她们能够得到最美妙的体验，所有阴魂都趋之若鹜。
也根本不存在修为高低的限制。
不过......
向伊很敏感，她从方笙笙轻微变化的称呼里，已经发现了对方不着痕迹的疏离。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方笙笙又忽然冷漠起来。
心里有一丝苦闷与委屈。
她跟了吕蔓好多年，都只感受过快乐......但认识方笙笙七天，却品尝到苦涩的滋味。其实被对方挽住胳膊的那一刻，她也意识到了。
曾经的快乐根本不算快乐。
因为感激，是无法同愉悦相提并论的。
“我们继续用餐吧。”
“嗯......”
方笙笙风铃般清越的嗓音传来，但明明如此近却有种距离很远的飘忽感。
这让向伊沮丧无比。
原本美妙的食物也变得味同嚼蜡，她表面上在认真吃着东西，但全副心神都已放在夏漓身上......那少女眉目平和，素雅文静。
之前感应到的某些糟糕情绪也荡然无存。
向伊一时把不准对方在想些什么，但她也不敢问。
她像被主人呵斥过的小狗，只敢乖乖蹲在对方脚边安静待着，不敢发出一丝过大的声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