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人类龟缩入高大的钢铁墙壁之后，人们对于墙壁外面的世界的称呼便就改变了，变成了荒土，废土，诸多令人无端联想到沙砾和断壁残垣的词语。
但荒土并不荒芜，它埋在地下的矿藏依旧在地下，肥沃的土地依旧肥沃，生机勃勃之地依旧动物成群，它只是关闭了对人类敞开的大门，任凭人们的咒骂，也从不改变。
对于无法从城外获得资源的城市来说，酒这种需要相当长时间和宝贵食物才能生产出来的东西无疑是高等的奢侈品。
简朴生活了半辈子的杜卡奥想喝酒了。
一口气上了三层楼，杜卡奥有些喘气，掏出钥匙打开有些锈蚀的门。
开灯，黑暗被清冷的灯光驱散。
相当简陋的客厅，沙发、茶几、电视和一两盆用于装饰的盆栽占据了大部分空间。
除了客厅还有两个卧室，一个厕所和一个厨房。
这已经是相当豪华的配置，大部分人的家只有一个卧室和一个厕所。吃饭只能去街上的公共食堂。
“还没回来呢？”杜卡奥嘟哝着径直走向厨房。
同样除了必要家具就没有其他东西的房间。
杜卡奥拉开用于存放调味料的柜子，拨开四五个颜色各异的调料瓶，拿出了放在角落里巴掌大的充满了蓝绿色液体玻璃瓶。
虽然看起来不像是人喝的东西，但这确实是一等一的好酒。
它来自极北之地的浮冰城，那是一座建立在北极圈以内浮冰之上的城市。常年的寒冷以及海洋中丰富而易于开采的海藻类资源催生出了特别的酿酒业。
那里的人们潜入水下，躲避海洋中的掠食者，割下岩石上的海藻。
将海藻捣碎后过滤出汁液，再加入诸多特殊调料和耐寒的变异酒曲，最后埋入海冰坑之中，等待时间带来惊喜。
这就是号称深邃之海的烈酒。
每一个品尝过深邃之海的人都惊呼，这不是酒，这是奔涌的极寒洋流。
蓝绿色的酒液流入喉咙，极其独特而富有海洋气息的信息分子没过味蕾，带来一种类似冰冷的味觉感受，随后烈酒特有的辛辣感一路从舌头烧到胃部。
冰冷与火热，两种极端的感受无比微妙的融合在一起，畅快得让杜卡奥浑身毛孔收缩，就像炎炎夏日中畅饮一口冰水。
杜卡奥回到客厅，瘫坐在沙发上，颓废得像一个生活无望的工厂工人。
他小口喝着珍藏许久的酒液，放空了自己的大脑。
危机已经无法避免了，这一点杜卡奥很清楚。
当布莱克找到他的时候他还残存着一丝侥幸，他以为以行者和基金会的作风是不会对环城造成太大影响的。
但他脱离这个世界太久了，在他蜗居在环城的这段时间里已经有数个势力成长到能够与基金会角力的程度，苏黎的价值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通信被切断无疑标志着暴风雨即将来临，然而杜卡奥什么都做不了，他甚至连发生了什么都没有完全搞清楚。
行者不可能到现在还没有动作，他们向他隐瞒了很多，基金会早在城市建立之初就不再信任他。
我该怎么办呢？杜卡奥喃喃自语，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
残破的建筑内，血色的夕阳给地面铺上了一层华丽的金装，两位年轻人大大咧咧的坐在水泥板上，一个身着军装，一个衣服破旧。
“你认真的吗？拒绝在03和05之间站队，这样可是会两头不讨好哦！不管是行者还是基金会都不会再信任你。”
“就这样吧，基金会已经脱离了原本的道路，而行者，他们只是一群理想主义者而已。极度愚蠢的理想主义者”
“真的吗？你可不像是这么容易认输的人。”
“……”
“好了，你能骗别人但是骗不了我，一手建立起钢铁军团的人居然会因为意见不同而离家出走，这简直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好吧，其实根据……算了，没什么。”
……………………
简陋的铁皮房内，清冷的白色灯光照亮了狭小的空间，桌子上的蓝图宏伟壮观，两个浑身尘土的家伙翻阅这手中的文件。
“你居然能忍受瓦特阿尔海姆插手环城的建设工作。你不怕他们搞些什么小动作吗？”
“虽然我确实不喜欢这样，但基金会对于自身的工作要求足够严格，不该碰的他们不会碰，但他们认为应该做的我们无法阻止。”
“那这份城市体制建设建议书怎么办？”
“就按上面的来吧，他们不会在这种东西上做手脚的。”
“确实……但是……，实行私家车管制法，将公交车指定为平民的主要交通工具，为了节省汽油我能理解，建立下城区雇佣兵和地下工厂制度，给更多的人生存的机会我能理解，还有压缩住房空间，我也能理解，但……”
“个人终端制度，行政制度以及工厂工作制度不对劲？”
“没错，行政制度过于臃肿，有很多职位完全就是没必要的，工厂的工作时间长达十四小时，个人终端……太过于强制性了，这算是强迫人劳动吗？”
“你似乎误会了什么，环城的人口你应该知道，我们最多分离出五分之一的人口去下城区，再多就会引起暴乱，那这剩下的五分之四的人口该怎么办？只能增加没必要的职位，给一个给他们饭吃的理由。至于工厂的工作，环城的规划面积就那么点，腾不出更多的空间来建造工厂了，而产品出口又是我们换取资源的重要手段之一，用机械固然可以提高效率，但有多少人会失去工作？个人终端制度确实比较过分，但能对闲散人力资源进行有效利用。”
“但……这太不公平了。”
“难道有更好的办法吗？能让所有人有饭吃，所有人安居乐业？不要太天真了。”
“我，真的能做城主吗？你应该比我更合适这个位置。”
“相比较之下，我的威信集中于军队，而你在普通民众和军队中都有相当的声望，由你做城主才是最佳选择。没有人天生就会，你可以慢慢学。”
……………………
钢铁高墙之内，办公桌旁，两个成熟了许多的年轻人相对而坐。
“没想到你居然会恋爱。”
“没什么稀奇的吧？”
“别人或许没什么稀奇的，但你……难道不是那种注定孤独终生的家伙吗？”
“……”
“好了，不开玩笑了，对于这我次政府职员制度和学校制度改动你怎么看？”
“做的相当不错，促进了阶级的流动，能使环城更加安定。”
“我还是有些拿不准，我降低了职员考试的标准，同时提高了对腐败职员的处罚力度，按道理说，那几个家伙多少应该慌一下，但他们和他们的党羽似乎一点都不急。”
“你没必要这么急切，他们腐烂得相当彻底，这次的改动对他们来说不疼不痒，他们似乎认为……你不会或者说不敢对他们动手。”
“我就知道你肯定一清二楚！你之前还说根本不会关注城内政治，你就这样看我的笑话吗？”
“没有，有了教训才能让人记得更深刻不是吗？如果你没察觉的话我会告诉你的。事实证明你确实做的相当不错。”
“所以，你就一旁看热闹吗？”
“一瓶冰海烈酒。”
“两瓶！”
“好吧……”
……………………
夜晚，公园长椅上，身穿军装的中年人疲惫的看着灯光下的喷泉升起落下，波光粼粼。一个身穿便服的中年人坐在他的身旁。
“这么快就推行新型的选举制可不是你的风格。”
“基金会不会拿这件事开玩笑的，而且近几年兽潮的强度和密度确实有所减少。”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我老了，想退修了。”
“呃，你，关于她的死我很抱歉，我没想到会这样。”
“我没有说她。”
“你知道对于无法工作人员的安乐死推广对环城的意义，我不可能半途而废，她什么时候签的字我也不知道！我……”
“别说了……”
“我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别说了！”
“抱歉，抱歉，真的很抱歉！”
“我叫你TM别说了！”
……………………
清冷的墓地，头发半白的老人席地而坐，在他的面前有两座墓碑，各放有两束洁白的小花。另一位老人站在他身后。
“你来了？”
“嗯，请节哀，你的儿子和他的妻子都是英雄。”
“他们当然是，我要退休了。”
“嗯，当然你早应该退休了。我也要退休了。”
“哦？我对军队没什么留恋的了，你怎么说。”
“我累了，跟那群家伙斗了十几年了，下一代也能撑起这座城市了，是时候休息了。”
“是啊，是时候休息了。”
………………
敲门声响起，杜卡奥猛然惊醒，他似乎做了一个梦，一个全是过去的梦，一个关于这座城市的梦。
轻轻的擦掉眼角残存的眼泪，杜卡奥起身向门口走去。应该是安然吧，杜卡奥这样想到。
门打开了，出乎意料的，门外是一个金发青年，俊朗的脸上带着笑意。
“好久不见啊，杜卡奥将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