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村前面不远处的这个城镇,名叫漠城,这座建立在大漠边疆的城市与鬼村不一样,是个很繁华的地方。
常年的风沙没有磨灭这座城市的繁华,在这荒凉的大漠里面,这座城市发展了起来,就像是在悬崖边上的石头缝里开出的花一样,所以这座城市的居民是要比其他城市的居民更加懂得什么是希望,也比其他的城市的居民的性格,更加热情、坚强和好客。
这座城市白玉生来过了好几回,唐燕芸却是第一次来,白玉生喜欢这座城市,这座城市的人们都像是自家亲戚一样,在需要帮助的时候永远充满着人情味,这座城市无时无刻不散发出生命的力量。
可是今天,白玉生就是闻着空气都感觉到不和谐的异样。
街道上依旧人头攒动,但却静的出奇,没有吆喝声,桥上也没有卖艺的人,街上的人群当中,充满了不和谐和憎恶的面孔,看着既不像百鬼会的斥候,也不像朝廷的官兵,倒是和拦路的强盗有几分相似。
唐燕芸跟在白玉生的后面,穿着一块裹住全身的斗篷,尽量不把身上的伤处暴露在风沙里,她和白玉生逆着人流缓缓的向前走着,她才刚刚过白玉生的腹部,从远处看,就像是父女一样。
这是唐燕芸受伤后的第七天,通缉令已经贴满了街道,控诉着她的罪行,围观的人群中发出阵阵愤慨唏嘘,有几个都已经气红了脸,扬言道:“一个小女孩小小年纪干出这种事情,唐门的家教真是教了狗了!”
“要是让我逮到她,铁定打断她的腿!”旁边一个人迎合道。
有一个看上去相当有学问的秀才,装作思考了一会,像一个文士该有的那样,缓缓的说到:“这唐门嘛,唉,也是日落西山了呀,当初几十年前叱诧风云的巴蜀唐门,如今居然也教出来了这种货色,也是可悲啊,估计啊,这小畜生早就被唐门私藏了起来,要找,怕是找不着咯。”他的话意味深长,说完之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其他人也互相应和着,仿佛他的话是有理可据且真实可信的。
唐燕芸没有看他们,面朝着他们走过去,留下这些自己娱乐自己,自己满足自己的人消失在了自己的身后,她现在什么都没有想,她听着街道上无时不刻充斥着的,对唐门和自己的诸多言论,她已经没办法去想,她现在只是跟着白玉生在往前走而已,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去思考。
白玉生细心的打量着周围,发现今天进漠城的人都散发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而且这帮人好像是成群结队的来的,而且在这些人进来之后城市里的居民竟然相当的安静,这感觉就好像恶霸进了村子,村民们都不敢说话一样。
“进城的人,大概有四派。”白玉生心里想着,而且像这种报团的人,多半都不是什么江湖人物或者武功高强的人,都是些地痞流氓,山贼,只有一派人,像是正规子弟出生,他们虽然没有憎恶的面容,但是平淡如水的面色中,流露着一种让人不自在的诡异感。
白玉生带着唐燕芸走进了一家茶馆,刚进门,老板娘就招呼到:“哎呀,是白公子啊,稀客稀客,来来来,里边儿请!”老板娘热情地招呼着白玉生,和白玉生仿佛是旧识。
这间看似茶馆,实际上却是间豪华的客栈,唐燕芸留意到,这间茶馆的招牌的样式连着整条街十余户店家,从四五层楼高的茶馆接到旁边的“江淮土菜”,再到远处的春香庭,足足一条街,而其中招牌最大的,就是这家“黄家茶馆”。
与外面紧张的气氛不同,这间茶馆的生意相当火热,每个人脸上显现着愉悦放松的神情,虽说是茶馆,可也买酒,虽说是晌午,可也有几个赤膊大汉像在晚上一样喝的酩酊大醉,吆喝着划拳。
老板娘把他们招呼到楼上的包厢里,随后就和白玉生聊了起来。
“老板娘,最近生意不错嘛。”
“唉,哪里哪里,咱们这茶馆做小本生意,生意再好,也赚不了大钱啊。”
“哈哈哈你还说呢,你们黄家茶馆,什么时候和隔壁那家学着做炒菜了?还买起酒来了!”白玉生和老板娘聊得笑容满面不可开交。
“你是知道的,我们卖茶,不掺假茶叶,说一两龙井,我们便是连一丁点其它茶叶都不夹呀,买酒也是,说是花雕,我们就绝不掺一滴水!改天啊,我们这黄家茶馆,找人去再提个字换个招牌,就叫“黄家酒楼”。这么做良心生意,这世道恐怕没几家咯。”
“我也觉得,应该改,茶馆做生意收成太小,改天我找个学究,给你们重新提个字,以后好跟隔壁“江淮土菜”抢生意。”
老板娘赔笑说:“那可多谢谢白公子了,承蒙公子关照,这学究啊,我看最近怕是不好找咯。”
“难不成,城西那老探花开的书斋,关门了?”
“唉。”老板娘长叹一口气,把门缓缓关上,周围瞧了一圈以后,才贴着白玉生,小声的说到:
“白公子怕是不知道,不知怎么的前些日子,就在两天前吧,漠城里头来了伙人,那些人啊,一个个表面斯文,像是正规世家子弟,但实际上啊,都是一群横行霸道的混账。”
“哦?还有这种事儿?”白玉生装作相当惊讶的说。
“是啊,大家都知道,城西那个老探花,云老头子,在漠城是相当有名望的,凭借早年在朝廷当官攒下的积蓄,在这儿开了几家书斋,免费教书,为人和蔼可亲,咱们当地百姓都尊敬他。”
白玉生仔细的听着,做着一脸认真的表情,微微皱着眉。
“可谁知啊,那帮混账居然把云老头的手和腿给打断了!”
“什么?!”白玉生惊了一下,一脸疑惑的看着老板娘,只怕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之前就觉得,这个世界上,若是有人不结仇家,那一定就是那云老头,云老头干什么了,让人家打成这样?”
“害,别提了呀,就是那帮斯文的混账,跑去老头书斋那里找茬,因为刁难老头不会用左手写字,就说他不尊敬圣人,把他左手打断了呀,还把书斋给烧了!”
“烧了?”
“是啊。”
“那老头儿呢?”
“不知道,自那一天以后,就没人见到过老头,不过今天早上听别人说,老头被他的一个学生给救走了,腿好歹是保住了,可手,怕是再也动不了了,至少还活着,腿也保住了,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老板娘露出一脸惋惜和愤怒,接着说:
“这帮狗东西!就盯着老头是这块地方名声最大的人,才故意去找茬的,他们打老头,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理由!真的是气死人了!”
“那衙门,就没人管这件事吗?”
“衙门管呀,当然管,他们怎么管的呢,就在昨天上午,跑去那帮人管事的那里去问了两句,就走了,啥事没干!”
“那个管事的人,是什么个身份?”
“不知道,我就听有人叫他“斯文老爷”,只是他的人,我都没见过。”
“这个人敢这么专横,想必朝廷中也有靠山啊。”
“是呀,现在城里的人都敢怒不敢言,昨天又嫌桥上卖戏法的人太吵,又给人家打一顿,现在人心惶惶,也没几个人敢提这件事儿,唉。”
老板娘长长叹了一口气。好像把不愉快和愤懑又压在了心底,脸上又浮现出了招呼客人应有的热情。说道:
“哎呀,不提这事儿啦,白公子啊,你有3年没来这漠城,就当是交情,你这顿饭,我给你请了!”
白玉生双手抱拳到:“那就有劳了。”
老板娘主意到了唐燕芸,说到:“哎呀,这是哪家的小姐啊,白公子,她是跟您一起来的?”
白玉生道:“啊……啊,对对对,咱们前几天在落英集遇见的,然后就一起走了一路。”
老板娘道:“啊呀,这么小的小姑娘,赶了这么久的路,真是不容易啊,来,想吃什么,别客气啊,尽管跟老板娘讲!”
唐燕芸没有说话,低着头看着桌子上的茶水,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老板娘一眼。
白玉生赶忙说道:“这小姑娘她啊,怕生,没见过什么世面,在外面都不敢和别人讲话的,你就看着上菜吧,她啥都吃。”
老板娘道:“欸,好嘞!”
白玉生把老板娘招呼出去以后,把门关上,长叹了一口气,一脸忧愁的看着唐燕芸,说:
“不是我说你啊,别人招呼你,是对你热情,你这样的性格啊,只怕走江湖不到5年,就遍地仇家了。”
唐燕芸道:“我现在得罪的人已经不少了。”
白玉生道:“百鬼会就是你最不该得罪的!”
唐燕芸道:“若是百鬼会要抢长恨笛,我就是死也要得罪他们。”
白玉生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你也不能……”
唐燕芸打断他,说道:“你想说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单纯待客热情到老板娘?”
白玉生道:“怎么?你看出来了?”
唐燕芸道:“我还没进来的时候,就有所察觉了,如果我没猜错,这一条街,都是这个老板娘的吧。”
白玉生道:“不止。”
唐燕芸道:“我猜也是。”
白玉生道:“是呀,不止这条街,整个南城区,都是这个老板娘管事儿。”
唐燕芸补充道:“本来西城区也是?”
白玉生道:“错了,西城区只有老头子书斋的那条街是她的。”
唐燕芸道:“现在那条街没了,她也不敢去抢回自己的地盘?”
白玉生道:“她不是个傻子,人家既然能把漠城的官府买通,还敢直接对漠城名望最大的人下手,那自然也是有几分水平的,老板娘虽然势力庞大,但是这种注定没有好结局的事情,她也是绝不会干的。”
唐燕芸反问:“即使她自己的人被人家打断了手?”
白玉生:“这也是没办法,她现在身上可是挑着其他一众人命的担子,可不能说冒险就冒险。”
唐燕芸说:“这个老板娘固然不傻,但也称得上是胆小怕事了。”
白玉生道:“这你倒是说对了,她的的确确,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但也因此,才有了今天这般辉煌,因此她更不敢冒险了。”
唐燕芸道:“人,都是患得患失的。”
白玉生道:“你懂得还真不少。”
唐燕芸道:“是你太肤浅了。”
白玉生笑着说:“你这人呐,可真有意思,天底下像我脾气这么好的人,可没几个。你再过两年到了嫁人的年纪,我看你也嫁不出去。”
唐燕芸道:“我嫁不嫁的出去,还用不着你来操心。而且我对其他人,向来不这么说话,只有你是个例外。”
白玉生道:“哦?那还真是荣幸。”
唐燕芸道:“是啊,像你这种越骂越高兴的人,无论谁,都会想多骂你两句的。”她也微微一笑。
白玉生说:“你可知道,展现在你面前的,不过只是一个人的表像而已。在这个世界上,还从来没有人能一眼看透别人。”
唐燕芸笑着说:“所以你想说,你怎么吊儿郎当不正经,都是表面假象。”
白玉生说:“我如果哪天正经了,那说不定才是假象呢。”
唐燕芸:“而且啊,有些人表面里待人热诚,也不一定是个好人。”
白玉生:“表面好人的人,私底下指不定就是个坏人,表面吊儿郎当的浪客,也说不定有颗热枕的心,只怕天底下所有人都是这样。”
唐燕芸道:“老板娘也是一样。”
白玉生说:“怎么,你觉得她是个坏人?”
唐燕芸说:“能把势力扩张的如此庞大,我想她至少,也一定不是个好人。”
白玉生说:“嗯,没错,老板娘年轻的时候,可是心狠手辣啊,做过的事,可都是骇人听闻的呢。”
唐燕芸问:“她以前是干嘛的?”
白玉生:“大概10年前,我见到她那会,我记得我当时17岁,她还是个要饭的。”
唐燕芸问:“丐帮?”
白玉生欣喜的说:“不错,反应够灵敏啊。”
白玉生:“那时候的老板娘,是个说干就干的人,只是谨慎,却一点也不胆小,路见不平,不是拔刀相助,而是叫人,一叫几十号人,让人家拔刀相助。”白玉生说到这,笑了起来。
白玉生继续说:“纵然她谨慎,却不怕事,而且她的武功,也很高强,内力十分深厚。当初要不是因为她去混黑道了,估计现在啊,就算当不上掌门,都有可能是个宗主。”
唐燕芸问:“你刚才说她心狠手辣,做事骇人听闻?”
白玉生说:“是啊,那是她混黑道以后的事情了,她这个人,一旦决定做一件事,那么她就会不择手段。
那次,她决定拿下南城区,其他人不管怎么阻拦,她都已下定了决心,那时候,南城区势力不是特别强大,老板娘的势力又如日中天,于是,她带着自己那众人,在老城脚下,人家楼上,打了整整一晚上,她下手没轻没重,和她交手的人,不是死了,就是残废了,所以说她心狠手辣。”
唐燕芸道:“城区之间的管辖居然要靠这种火并的方式来争夺,当地的官府可真是窝囊。”
白玉生只是一笑:“因为钱本就可以改变和支配很多事情,恐怕钱是天底下最好用的东西。”
唐燕芸补充道:“因为不管是什么事情,钱总是能让人眼瞎,让人闭嘴,让人窝囊的。”
白玉生说:“而且也可以顾一队人来漠城闹事生非,就是为了逼某些人离开漠城。”
唐燕芸问道:“你已知道,斯文老爷是什么人?”
白玉生道:“不,我还不知道,但是到了晚上,我们就能让他亲口说出来,让我们知道知道了。”
唐燕芸:“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白玉生:“我现在只想尽可能的放空脑子,吃一顿饭,然后去洗个澡,一觉睡到傍晚,一会我就让老板娘开个房间。”
唐燕芸诧异道:“开一个房间?我才不要和你睡一个房间里!”
白玉生无奈的说:“你以为我想啊,你也不看看我身上有多少钱,以后能不能吃饭都是个问题,放心,等会我叫老板娘给铺个地铺,你就将就着吧。”
唐燕芸:“你这人真的是……唉。”
过了一会,白玉生又问道:“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唐燕芸说:“什么怎么办?”
白玉生回答:“你现在是不可能回巴蜀去了。那你打算怎么处置那笛谱?”
唐燕芸沉默良久,忧郁的眼睛里充满了迷茫。
没等她回答,白玉生就说:“不如这样,既然你已经回不去了,你先去把长恨笛找到再说,怎么样。”
唐燕芸:“你是早就准备要让我这么做,才这么问的?”
白玉生道:“只是一个建议,做不做,完全由你抉择。”
唐燕芸道:“当下,我已经想不到其他办法了。”
白玉生做着思索的表情,回答道:“至少,也不能让笛子落入百鬼会手里。”
唐燕芸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说到:“可是,若要破解这笛谱音律中的线索,必须要一个精通乐理的人。”
白玉生微微一笑,说到:“所以,我今天晚上才要让斯文老爷的势力离开漠城,我们才能去找这位精通乐理的师傅。”
唐燕芸疑惑的问:“你是说……西城区的云老先生?”
白玉生回答道:“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咱们今晚上就去会会这位斯文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