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时零五分,8号街405号楼7层,廉价公寓区。
没有温度的偏蓝灯光在走廊里闪烁着,明暗交错里,洛九能看到一名神秘的长袍大檐帽男斜斜地靠在花台旁,百无聊赖地跺着脚。
人类在枯燥的等待过程中往往对周边环境的新变动十分敏感。大檐帽很快便察觉到从楼梯踏入7层公寓走廊的洛九。像是趴在蛛网上的蜘蛛,任何蛛网上的震动都会引起它们的注意,他的目光毫不掩饰地锁在洛九身上。
二人四目相对,却没有彼此交流的打算。洛九站在自己的小窝门前,掏出电子钥匙,正要插入,一道阴影却从背后笼罩住了他。
洛九停住动作,缓缓转过身,抬头看着大檐帽。
“请问你找我有事?”
“你跟这间房子的住户是什么关系?”
“我就是房子的住户。”
大檐帽又仔细地看了洛九一眼,推了推墨镜。
“可我听说这里的住户是名男性。”
洛九从衣领里取出变声器,以中性而倦怠的声线问道:
“现在你能回答我的问题了?”
大檐帽沉默了3秒,随即取出名片道:“洛先生你好,我是社区人口管理中心的工作人员。我觉得有个计划你可能会有兴趣参与,新的开拓团......”
“我知道了,有需要的话我会联络你的。”洛九快速接过名片,打着哈欠摆出一副谢客的架势,将电子门卡插入槽中。开门,闪入,关门一气呵成。留下大檐帽在门前不知所措,他举起手,想要敲门,却在敲下的前一刻顿住,许是觉得这样做没什么用,僵持了两秒便垂下握拳的右手,转身离开了。
房间的灯光随着主人的回归自动亮起,洛九一进门便将购物袋仍在地上,随性地甩掉脚上的鞋子,又往前走了几步,直接扑倒在床上。
疲倦夹着睡意海潮般一阵阵地拍打着洛九的躯体,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嘟........您有一条留言”
电子信箱的提醒过后,房东沙哑的声音紧随而来。
“洛先生,这个月的房租请不要再拖了,一万五银星的价格在黑潭市已经是比较低的水平了。”
“房租.....唔...明天....再...”
洛九的手指动了动,指甲摩擦着被褥的嘶嘶声只有自己能听见,他轻轻合上眼睛,那浪潮在这一瞬没过他的头顶,卷着他沉向意识深处。
..........
咕噜噜。
洛九猛地睁开眼,几个气泡自他身旁螺旋上浮。
水里?他挣扎了几下,却像着了魔似得,怔怔地定着,不浮不沉,也没有什么窒息感。
空明的水体上飘来一大片枫叶,或黄或红,红得艳丽,黄得清爽。金色的阳光将它们照得通透,叶片间的斑驳光芒在水中投下一片耶稣光。洛九不自觉地朝枫叶伸出手去.....
“小九,你醒啦?”
一名温婉的女子将视线从窗外收回,金黄色的阳光斜斜地透过车窗,映在那张略带笑意的脸上,白色衬衣上的流苏和随意盘起的黑色长发在光晕中有些朦胧。
洛九伸了伸脚,短小的腿没能传来碰到座位之下的实感,他拧过头,用小小的手掌滤过斜阳的锋芒,朝车窗外看去。
车子颠簸着在乡村林道里穿行,夹道是无尽蔓延的枫海。秋风是最随性的画家,肆意挥洒的笔触在山林这里泼出一片金黄,那边涂出一片赤红,又间或点缀着些许翠意。伴随着车内电台带着杂音的悠悠民谣,晚风挽起满地的枫叶回旋起舞,道路尽头似血的晚霞与灼烧的红叶融为一体。
是洛九喜欢的暖色,甜得令人发醉的颜色。
洛九将视线转回车内,眸中副驾上,时钟显示着:2084年9月29日16时47分。
他记得,那年洛九六岁。
他转过身,看着金色余晖映衬里精灵般的侧脸,张了张口,想要问点什么。那名女子像是知晓了洛九的意图,微笑着将手指抵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不行哟,小九。妹妹刚刚睡着呢。”
女子慈爱地轻抚着怀中的婴孩。
“小九以后一定要好好护着妹妹哦.....”
...........
时过中午,洛九带着一身虚汗从床上醒来,怔怔地盯着天花板,眼角有些发涩。
“我也到了会做这种梦的年纪了吗?还以为是走马灯呢。”洛九将手举到身前,在空中摊开,自言自语道。
“我就这么睡着了?”
洛九松了松酒保服的衣领,摘下假发和发网,摇晃着脑袋下了床。
小小的房间没有窗户,弊端是无法享受每日清晨的光辉洗礼,好处是睡懒觉不受打扰,虽然洛九最近几乎都是睡眠不足就是了。
.......
“昨夜,不法分子在市政厅前制造恐怖袭击,皇后区多处出现劫掠和**行为,事发区间天网系统的探头全部遭到侵入,当局认为这是一起有预谋的事件。据事后通报,警方当场击毙36人,逮捕356人。现在本台将连线现场记者,看看目前现场的状况.....”
洛九听着新闻的播报,叼着牙刷将衣物倒进洗漱间的洗衣机里。
‘真蠢,这不是给了联合政府更多理由来执行64号法案了吗......不过居然能在枪支管制严厉的联合政府华夏区实施了枪击案,门路可真不简单。’
热油的滋滋声与排风口的嗡嗡声和鸣着,小小的房间充斥着令人幸福的香味,洗漱完毕的洛九静静地把控着锅中的火候。
“嘟嘟....嘟嘟....”
破天荒地,这个月连着两次有人主动呼叫了洛九的号码。但对这个来电,洛九没有任何拖延,他直接按下了接听,柔滑的声音自听筒里流出。
“哥,是我.....那个...已经有人来要妈这个月的药物费用了...”
“我知道了,小七。你不要担心,我这就把费用转过去。”洛九用的全然不是往日倦怠慵懒的本音声线,明显更多了几分强打的精神。
“哥哥,其实今年学院的学费又翻了四分之一,而且妈妈状态一直.....用到的药物也有涨价的趋势.....哥哥,我想.....”
“不行!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需要你来帮忙。”
“可是!”
“你的学业再有一年就完成了,忍一年,可以吗?小七。”洛九的声音柔和了许多,隐隐带着一丝哀求。
“哥哥,你该不会早就难以为继了吧?”
“不,谁跟你说的?哥哥跟瓦尔德先生在黑谭吃得很开,瓦尔德先生前两天还跟我谈论着到别的地方再开一家酒吧呢。”迟了两秒,洛九以十分平静的口吻回答。
“哥哥你胡说,瓦尔德先生明明都要被遣送火星了....”
“谁告诉你的?我和瓦尔德明明在黑潭市过得很好,瓦尔德先生昨晚喝了很多,现在估计还在呼呼大睡呢。”
“哥哥,不要再撒无聊的谎了,我已经问过瓦尔德先生了,从以前开始你就.......”
“.......”
沉默,漫长而又短暂的沉默。区区数秒的滴答声里,通话的两头是被无限拉长的煎熬。
‘该死的瓦尔德,说好的好兄弟会帮我保密呢?!’
“哥哥,你别怪瓦尔德先生,是我执意追问下去的。”
“小七....”洛九的声音颓了下去“我从来不反对你打点小零工,不过我希望你能继续学院的学业。这是你的机会,彻底摆脱被遣送命运的机会,能肆意追求幸福的机会。至于这边....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我还有办法.....”
“哥哥!这不重要!”
“这很重要!”
“哥哥,爸爸去月球基地多久了.....”小七的声音有些低落。
“六年。”
“联络过我们几次?”
“登月之初每周一次,之后几年里偶尔有一两次,最近两年音讯全无,共计16次....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正是因此我才希望小七你能避免.......”
“哥哥根本就不明白!”另一头的呼吸急促中带着吸鼻声,轻易击碎了洛九的心墙,将他的话生生打断。
“我想要的根本不是那些....我只是希望每天醒来跑出房门的时候都能看到你们,哥哥,妈妈还有爸爸。哪怕房子很小,哪怕每天都很累,甚至....哪怕一起被遣送....”
“哥哥是个白痴!”小七颤抖的声音里,啜泣无处遁形“哥哥根本就不明白,机会什么的根本就无所谓!”
“我....我已经....”
“我已经....不想.....再失去家人了!”小七已经无法完整说完一句话,那张小小的脸蛋大概正在经历一场‘风雨’的洗礼。
“答应我.....哥哥.....不要.....不要像爸爸一样....离开我...”
电话那头,抽泣声清晰可闻。
“小七,我答应你。我不会离开你的.....等你完成学业我就去找你,但....不是现在。”
“约好的?”
“约好的。”
洛九把手机轻轻放到一旁,站着出神。半饷,他才重新回到锅子旁边。
“啊...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