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地球夜,也是一个远星夜,远星基地少见的没有调节进光量以制造黑夜。
人造天穹略微发蓝的冷色光铺撒在乱人双目的霓虹间,“铁荆棘”里磷光闪闪。
“真冷。”
女孩往掌心哈了口气,升腾的白雾像水族箱里的泡沫,模糊了眼前海市蛰楼般的霓虹轮廓。
她四处游荡着,随身的衣物有些残破,但胜在不漏风,头发因缺乏打理而有些板结。趁着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她猛灌了一大口水。
肚子有些胀了,但她明白,想要挨过这个夜晚光喝水可不能解决问题。她将那个旧瓶子收好,继续向前,选了个热闹的街角停下。夜晚如墨,建筑曜黑,行人色暗,她一身残破的黄白在灯下显得格外夺目,像一团脏棉絮,像一朵街角花。
今天也没找到可做的零工,雪滴镇的餐馆后巷是个宝库,那些边角料足够她对付一顿,可惜今晚是进不去了。
她叹了口气,取出一把老旧的吉他。
“但愿能得到几个点数。”
她戴上拨片,弹了几个断音,破碎的断音渐渐拼接起来。她清了清嗓子,轻轻唱起来。
……
“And I was thinking to myself”
“This could be heaven or this could be hell”
……
声音轻柔,这是汉娜教给她的歌曲,她不知道歌名,但歌词里有不少她不熟悉的事物,她推测是地球来的歌曲。
没想到自己也会追随着汉娜的脚步踏上这条路。不过…是呢,有时候也会想,流浪的尽头会是天堂还是地狱。
行人匆匆从她的穿过,偶尔会有人驻足数秒。
2199,又一个世纪末,无名的歌者在世界的尽头,唱着无人欣赏的歌谣。
………………
“Then she lit up a candle and she showed me the way”
“我说,酒保小姐,能换首歌吗?”
“当然,您不喜欢?”
“也许吧,额…它叫什么来着…”
“《加州旅馆》”
“哦,好吧,地球舶来品?”
“对。”
“他们就不能多放一些殖民地原创音乐吗?”
“据我所知殖民地的娱乐产业并不发达。”
“但还是有不错的乐队的,比如……【坠入太阳】。不过话说回来,酒红小姐,我以为你不会再出现在这里了。”
“养活自己是一门艺术。”
洛九低头整理着台面。
男人朝邻座看了看。
“那是新品吗?”
“对,柠檬茶。”
“有意思,你们这也卖不含酒精的饮料?给我来一杯。”
“提醒一下,它确实是柠檬茶的味道,但是可燃。”
“这可一点都不柠檬茶。”
“神圣罗马帝国既不神圣也不罗马更不帝国。”
“酒红小姐,麻烦你不要讲地球笑话,你要理解,这里的大部分人对地球历史并不熟悉。”
“好吧。”
“喔!”
酒馆里进了个身段妖娆的猫耳女子,穿着高叉兔女郎装,火辣的曲线瞬间吸引了大半的目光。
猫耳娘?洛九从没见过这种义体化改装,只觉得好奇。
“一杯【莫斯科之骡】。”
“啊…嗯?”
“请给我一杯【莫斯科之骡】,酒保小姐。怎么了,你怎么也呆住了。”
一股艳香钻进洛九的鼻腔,女人将手支在吧台上,朝洛九吐出一股轻烟,带着这个时代女士香烟特有的…飘渺感?
“不好意思,我现在就给你做。”
“嗯哼~酒保小姐,如果你有兴趣,我也可以为你提供一些服务,实际上我男女不拒。”
“不,算了。您的酒。”
洛九慌忙推托,她不知道现在的自己会不会对女性来电,毕竟自己又没真正喜欢过谁,不过她确实不会应对这种类型的人。
“没关系,以后想要也可以来找我,我可是很久没尝过这么新鲜的小姑娘了。”
女人笑着拿过酒杯,将胸前的衣物拉低了些,转身扭着腰肢朝男人堆走去。
“呼,松了口气。”
“你确实该松口气,那种程度的义体改造者可以轻松拧下十个自然人的脑袋。”
“???我又不会跟她打综合格斗。”
“我是说,她对你有兴趣,真的想强上的话你没有反抗的余地。”
“如果她知道自己口中的新鲜小家伙是块超长期冻肉会不会改变主意?”
…………
“喂,非法入境的偷渡客,刚刚唱得挺high的嘛。让我猜猜你从哪里来,是不是海王星那些鸟不拉屎的卫星上?”
“嘁,知道她没什么点数,不过没想到真的会少到一点都没有。”
“那把吉他看起来挺有意思的。乐器可是好销的东西。”
男女混杂的小团体将她堵在角落,为首的人得意地拿起她的吉他把玩。
“把你的脏手从那上面拿开!”
女孩龇着牙,像只炸毛的猫。
“哦哟哦哟,她很在意这个东西呢。”
猴面男人左右看了看同伴,笑着对她说:
“趴在地上,像只**一样叫两声,学得像的话我可以考虑还给你。”
一阵哄笑。
“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对自以为是的家伙说不。”
她猫下腰,像一枚炮弹扎入猴面男的身体。
…………
“总之我可不看好火星,我只期望他们早点打完,让这次封锁结束得快点。”
“MD,要是这个鬼地方真的成为治外之地兴许会好一点。”
封锁开始的这些天里,酒馆的人明显变得更多了。若不是远星基地能自行实现车间内的食物合成并有余力酿酒,洛九觉得这家破酒馆早早就要关门了。
“不,不会的。不管是火星还是联邦都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他们一如既往闲的到开始扯政治话题,洛九摇摇头。
“……掌握金融体系就不愁没有舰队,控制贸易通道便不愁没有利润。从这点来看,联邦依旧强势。”
“所以火星也想获得殖民地经济的主动权,他们确实有那个底子。”
“可听起来对我们都没啥好处。”
“关于这个问题,我觉得酒保小姐会有有趣的看法。”
“干嘛,我又不是人类懂王。你指望从一个杂鱼嘴里听出什么高论?”
“这里大概就你对地球联邦最熟悉了。”
“我的时代它还叫地球联合,算了。有一种观点是,无论一个地区是否独立自决,只要经济从属地位不变,咸鱼翻身是一件很难的事情。16世纪欧洲率先构建了’中心—半边缘—边缘’的经济结构,中心地区出产高价值产生,半边缘地区只能产出低级产品,边缘地区只输出原料。往后数百年的时间里,我们的世界体系就运行在这份不平等上,只要边缘地位不变,便无翻身之日。地理大发现时代的中心是欧洲,边缘是新大陆;大战之后中心是老牌发达国家,边缘是第三世界。”
“你听,又是地球史。”
“兴许她能当个历史老师,可这儿没人在乎地球史,哈哈哈…”
洛九摊了摊手。
………………
她抱着吉他,一瘸一拐地走在积水结冰的路上。
她停下,看着冰结水面的倒影——里面的人满面淤青,一侧眼眶浮肿。
“你赢了吗?有没有趴下扮**?”
她突然听到倒影之人问。
“没有…我赢了。”
她揩掉手上的泥土,躲闪着拐进一条窄道。那里有不少重型器械的散热口,她哈着白雾,想寻一个干燥的地方坐下。
窄道里还有其他人,穿着一件厚厚的长袍,头发和胡须盖住了大半张脸。她从他身旁经过,觉得对方像一具死尸,对过路者毫无反应。只有那滑动的眼珠宣誓着那是个活物。
她从他身前路过,接着放慢脚步,在不远处的一个斜对角坐下。时不时偷偷瞄上一眼,却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自己。
四下的画面宛若静止,就连斜对面的那个家伙,也一动不动,时间的流逝根本没有实感。
双脚冻得发麻,但她不想起来活动,只是盯着那个一动不动家伙。
机箱下第十一根细细的冰挂正在成型,窄道里交错呼出的白雾,若寒夜飘渺的幽幽磷火。她盯着他,像秃鹫,他盯着她,像垂死的猎人。
她开始浑身发颤。
黑,这个夜晚真黑啊。
……
不知是从第几次迷糊中清醒,她发现斜对面的白雾消失了。她屏住呼吸,暗暗在心中数着秒,她无法站起身,但还是狂喜着手脚并用爬到那个躯体前。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探了探对方的鼻息。随后快速扒下对方的长袍,披到身上。此时,她才发现,这个只剩单衣的家伙手里还攥着半块干粮。
她将食物塞进满是血腥味的口腔,转身准备离开。刚动了数尺,她又回过身来,解下那人身上一条碎布拼接而成的条带,扯下对方衣服上的一小块碎布。
这是流浪者间不成文的默契:吞下亡者的【骨血】,也带着他们前往下一站。
………
她在一处“温暖地”靠墙躺下,用长袍包裹全身,将吉他倚在身旁。
她估摸着自己挺过了一个地球夜,远星基地的灯光更明亮了,但天还没有亮的意思。疲倦战胜了皮肉的痛楚,她昏昏欲睡。
长,这个夜晚真长啊。
“猜猜地球的夜晚有多少种颜色?”
她想到汉娜曾经给她卖过的关子。
不劳你告诉我,等天亮了,我就潜入前往内太阳系的货船。去找你,也为自己找到答案。
她合上眼,等天明。
PS:在气人作者的道路上撒丫子狂奔....但是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