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远方的信

作者:我马玄黄 更新时间:2020/7/21 18:54:55 字数:3717

婚礼的前一天晚上,我失眠了。

倒不是有多紧张,只是突然想起了家人,我的父亲、母亲,还有.....哥哥。我试着借用酒精的力量,但不知为何效果甚微,一个奇怪的想法钻进我的脑海:

如果他在场的话,会跟我说什么?

兄妹一场,我和他相处的时间可能比跟父母在一起的时间还长。依仗过往的记忆,我很轻易地为他编排了几句符合他风格的台词,却察觉到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我快记不起他的声音了。

此刻,我睡意全无。关于我那位谎话成篇的哥哥,现在确实有时间写点关于他的东西,既是为了消磨这个漫长的夜晚,也是为了给自己留下点备忘。

哥哥随母亲,有一副好面相,若是女生,必定会是个美人坯子,儿时结伴出行,我们总被当作姐妹。

不过哥哥并不喜欢这样,为此还剪过相当一段时间的寸头。效果是显著的,至少他们开始管他叫男人婆了。

……(墨水、涂改痕迹)

我不想写冗长的回忆录,不过这是给自己的留信,所以也没什么所谓,兴许将来哥哥也会看到这段草草写就的文字。

在哥哥辍学的第二年,我曾去过黑潭市找他,时隔多年,我们又一次挤在同一个小小的房间,话不多,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当然也见过他的老板,那是个相当奇怪的男人,好像叫..瓦尔德。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往后的一段时间里,他仍和我维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直到某一天,他就此杳无音信。

多年后我只收到过一份不知迟到了多久的失踪证明。

我再次抵达黑潭市的时候,没有瓦尔德,也没见过哥哥。我在那间狭窄公寓里坐了两个小时,自然什么也没等到,最终不得不在房东的催促下拿走他的行李。

开拓日的前几日,那家伙在电话里说过什么?

“约好的。”

我突然惊觉,父亲也好,母亲也罢,甚至哥哥…我的家族似乎有撒谎遗传病史。

什么叫“这边还不赖”?什么叫“约好的”?

没句实话。

有时我会想,那个清晨,那个神秘的电话,那个自说自话的陌生女人,是不是就是他。

那真是怪异的想法,我居然会对一个语焉不详,带着哭腔的疯女人抱有期望.....

但不管怎么说.......

哥,我还是希望你能出现在明天的婚礼上。

【2109/11】

......................

洛九将兜帽拉低,又随手甩去些雨水。

从时间上来说现在该是白昼,但远星基地还未走出这个行星夜。白色的人造冷光落在黑色的金属丛林上,黑塔上各色的“小花”在风雨中摇曳。

她有意与路上能见到的义体改造者保持距离。

通常来说不必如此,但经过数月的封锁,这些家伙已经充满了戾气。洛九一点都不想跟这些脸上写着“别惹我”的家伙发生摩擦,作为一个自然人,她很清楚自己只有被撕成肉片的份。

如果.....

迎面来了个人,洛九发现他正将一管散发着荧光的试剂插入义肢。她默默地朝边缘避让,对方似乎也发现了洛九,他盯着她,没有靠近的意思。

他们默契地绕开彼此,直到对方从自己视野里消失。

“那家伙手里的....”

“是乐园水,某种作用于辅助电子脑的致幻剂,能产生超量**。至于你,我亲爱的宝贝,你既不用担忧也不用羡慕,你用不了~”

“酒红”出现在洛九身后,红色针织衫挂满水珠,惊得洛九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吓到你了?”

“酒红”带着那种特有的妖艳笑容,似乎总在有意撩拨他人的心弦。

她走上前,俯下身,伸出一只手。

“不需要致幻剂,我已经被幻觉困扰了。”

洛九伸出手,却握了个空——“酒红”不会也不能把自己拉起来。

“我真是脑子出问题了。”

洛九唾了一声,恼怒地站起来。

“你还真是可爱。”

“我已经受够当一个自言自语的疯子了。”

“对不起,我不该捉弄你的~”

紧跟在快步离开的洛九身后,“酒红”毫无歉意地表示忏悔。

“这样吧,我帮你做个占卜作为补偿如何?”

“酒红”出现在洛九面前,用食指抵着桃红的下嘴唇。

“不要,滚开。”

洛九没好气地回答,径直穿过“酒红”的身体。

“来嘛~来嘛~”

“滚开。”

“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的~”

“每个别有所图的王八蛋都这么说。”

“塔罗牌圣三角牌阵如何?”

“酒红”依旧自说自话,洛九很难想象这种固执任性的家伙居然是自己的精神产物,即便只是个幻觉。

“也许我真的应该找个心理医生......”

身边全是飘悬的塔罗牌,让她根本看不清路。

“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的病情一定很重。”

她扶着额头,随手选了几张。

“看来能得到有趣的结果了~过去的经验:月亮/正位 变化太多,无从捉摸。问题的现状:死神/正位 如今的你面临不得不改变的时刻,请提起足够的勇气面对它。将来的预测:世界/正位 在经历大风大浪的痛苦之后,你会迎来你想要的理想结果。”

“理想的结果....这个占卜准确吗?”

“本质是电子算命,你说呢?”

“酒红”笑着朝她眨了眨眼睛。

“………”

洛九沉默了一会,再次在雨中迈步。

“喂,你该不会真的在考虑那个吧?”

“哪个?”

“无限制联盟赛。”

“为什么不?事情顺利的话,我大概能重返地球。”

“输一次你就完蛋了。”

“…………”

“算了,我也阻止不了你。再来个占卜吗,单张塔罗牌。”

“别烦我了。”

洛九自顾自地走着,不再理会“酒红”。

“那我可要帮你抽了~”

远远看着不做回应的背影,“酒红”叹了口气,取出一张塔罗牌。

“恶魔,逆位。”

......................................

我并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人,写作记事也并非我所擅长,以往总觉得写这种寄不出去的信未免有些矫揉造作,但......

我毕竟也到了行走不便容易忘事的年纪,有了时时提醒自己记住重要事物的必要。当然,有一点是不必担心的,研究课题的相关内容我记得一清二楚,毕竟大半生精力都花在了上面。家——实验室——课堂,我的大部分时间都投到了这个循环里。我努力不让自己去思考自己的过往,这卓有成效。

我不否认这是一种逃避,但在过去的数十年里,它一直十分有效。只是现在,迈不动脚步的我终究还是被追上了........

我的身体愈发衰弱,却因此有了更多的闲暇时间,只是,有时不免会被些杂乱的思绪缠上。

学院的学生们都希望我接受辅助电子脑和义体改造这种新技术,我甚至听说有个疯狂的纳米机械学者为自己准备了全套的备份身体。不过说真的,这并不是特别必要,我的学生们足够优秀,已经能够接手我的研究。他们这个时代的人并不大能理解走向死亡本身是十分自然的一件事,没有缺憾的死亡是件奢侈品。

不过,我或许不该对典型的“现代人类”们有不符合时代潮流的想法。

总的来说,我并不认为自己有义体化的必要。我已经在一座小山上购置了用于度过余生的屋子,有枫林,有落日,也有迁来母亲墓碑和父亲的空冢。

啊....对,母亲的葬礼是哥哥悄悄置办的。

说到他,我已经放弃寻找那个人间蒸发的哥哥了,他们都说他活着的可能性几乎没有,经过再三思虑,我还是暂缓了为他立一个空冢的想法。

你瞧,我们家的男人都是这副德行。

【2189/6】

...........................

女孩抱着吉他穿行在雨中,破旧的长袍湿漉漉,内里透出的衣裳像蔫黄的白花瓣。血糖过低让她精神恍惚,她怨怼,她咒骂,她在桥下寻了个避雨点,像只落魄的野犬。

她从未被困在一个殖民基地如此之久,食物越来越难找,反常的“降雨”会在漫长的行星夜里逐渐冰结,一切都很糟。

她拧去衣服上的水,瑟缩在高桥下的角落里,往手上哈了口气,随意地拨弄着吉他弦。

她听到零碎的脚步声,啪嗒啪嗒的,不紧不慢的,粘稠的,温和的,冷静的,机械的.....一对男女,似乎是情人。

快走,快走,趾高气昂的家伙们。

她看着路过的两人,在心中低语,不自觉地摸了摸尚未痊愈的伤口。

很痒。

脚步声渐近,有人朝这边靠近。

她仍缩在那个角落,长袍下的坐姿变作蹲姿势。

走在前的女人撑着白色的花阳伞,似乎是从雪滴镇出来的居民,挽着的男子高大硬朗,面无表情。

仿生人和人类?情人?真是怪异的组合。

撑阳伞的女人在她面前蹲下,神情柔和,这让她想到桔梗花——只在幼年时代图册上见过的东西。

“你好,能为我们演奏一曲吗?”

女人指着她身侧的吉他,但女孩的注意力全在那个男人身上,小小流浪家对他有一种近乎动物本能的恐惧。

“能麻烦你为我们弹唱一曲吗?”

女人再次发问。

.........................

“你看起来心情不错。”

“酒红”坐在吧台上,从酒杯中取出一颗红樱桃放入口中。不过洛九很清楚,殖民地根本没有樱桃。

“不,只是有点紧张。不管怎样,这是返回地球的第一步。”

洛九在心中回应。

“不过眼下还是先应付好你的客人吧。”

洛九看着眼前的文静女子。

戴着眼镜,和自己一样是东亚血统,很难想象这种乖女孩形象的家伙会出现在这种鱼龙混杂、令人窒息的酒馆里。

她绝不是这里的熟客,甚至在此之前可能从未踏入此处,洛九很清楚出现在这里的人该是什么样的。

“酒保小姐,请再给我上一杯。”

“您想来点什么?”

“老样子吧”

老样子.....她明明第一次来...

好吧,给这位来了还不到一个小时的女士来一杯金菲士。

“我听说调酒师都会一点帅气的小技巧,可他们都不会。能给我表演一下那个吗?”

“花式调酒?”

“对。”

女子玩味地看着洛九。

“.....”

“酷,那么做有什么用吗?”

“让各种成分充分融合,mix drinks and change lives”

“跟普通的摇匀有什么区别?”

“让你的酒更贵。”

“哦.....”

“别一脸失望的样子,看杂耍是要付点票钱的。一杯清爽的酸酒,请慢用。”

“谢谢。”

她喝下一大口。

“怎么称呼你?酒保小妹妹。”

哈?

洛九长吐了口气。

“酒红。”

“好的,酒红,我是细川凉。”

她伸出手,顿了顿。

“提醒一下你,接下来你有麻烦了。”

...........

几年前,我曾托朋友借用太空中的信号增幅器发送了一条信息,现在应该已经经过好几颗星星了。我不知道它能传多远,不过...这无所谓。它本来就是个因一时兴致而发送的漂流瓶。

我还是为哥哥立了个墓碑,就在就在父亲母亲附近,毕竟我已时日无多,总要有人记得他,或者给他在这个世界留点印记。亦或者......留个回家的信标。

我给他留了封信,若他还活着,回来看到大概会气到上蹿下跳吧?哈哈。

怎么说来着,我其实并不怨他。

【219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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