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抓了抓头,将只看了几页的《检修手册》合上,趴在桌子上叹了口气。
应该很难再看进什么东西了。
洛九透过雨幕,看着交替亮起的区域警戒,起身收拾东西。
生理期和雨天并不是什么好搭档,她将拉链拉上,好让自己好受些。
临近行星夜,天穹的暖光正在转弱,长达数个地球日的夜晚即将到来。
来到廊桥附近时,钻进肺部的冷空气让她小腹的不适感更加明显。
眼前,小型飞行器呼啸着贴近廊桥,夺去面前一位女士的背包,狂笑声落在霓虹的残影里。她往里退了几步,又听到下层传来的斗殴声。
洛九摇摇头,往回走去,在一块霓虹招牌前的长椅上坐下。经历过之前的事,岚最近时分坚持要来接她,考虑到眼下的糟糕情况,洛九没有拒绝。
她将双腿并在一起,将身子缩起来。
只有在每次生理期,她才会明确意识到:自己确实已经是一名正常人类女性。
“呵,这是什么需要花很多时间思考的问题吗?”
她自嘲地笑笑。
“晚上好,介意我坐这里吗?”
洛九扭过头,瞧见一个正值豆蔻的女孩。
“不,你随意。”
她往旁边挪了挪,留出更多位置。
“谢谢~”
洛九看着女孩坐下,十来岁的模样,立体的五官,有些混血儿的感觉,发型是蓬松的水母头。一个红色蝴蝶结状的发箍十分惹眼,稚嫩的脖子上环着几圈红绳,身上只穿了件黑色的背心,两侧开叉到腰部,露出部分侧乳和风格与年龄完全不符的内衣,就连那条裙子也短得惊人。
“今天收成如何?”
洛九发现女孩也正眨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自己。
“什么?”
“你那边今天赚了多少?我是说,下城区的行情如何?总不至于一个男人或女人也没有吧。”
“额,那什么…我只是在等一个朋友。”
“男性朋友?”
“是。”
“刚干这行不久?这么含蓄。”
“我觉得你误会了。”
“hummmm…哈哈,对不起,是我搞错了~不过,在这个时间于这块霓虹招牌前坐着通常就是那种暗示——【空车接客】。”
女孩捂嘴笑起来。
“也就是说你是…”
“不知名的杂鱼,可爱至上,怪咖最爱,AKA永远的青春美少女,将性作为商品出售。要跟我共度良宵吗?”
女孩并不迟疑,晃着双腿立刻补充道。洛九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真是!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你…”
“你是长冬眠者吧?刚苏醒不久?很遗憾,你在一个烂透了的时代苏醒并到了一个烂透了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等一下,你别岔开话题…”
“噗,在基地里,有着多余道德包袱的只有带着救世主情结的,在和风丽日中长大的地球观光客,除此之外就只有少见的前世纪人。如果你有奇怪且没来由的负罪感,请放心,我确实是成年人了~”
“女孩”从内衣里掏出一个烟盒,用食指和中指夹出两根,一根咬在嘴里,将另一个根递到洛九面前。
“来点?”
洛九摇摇头,女孩收回手,点燃烟草。
“我的顾客基本都是纯度极高的变态,所以我定制了这个身体。不过也不是没有例外,每年都有一个顾客会买下我一个月,让我扮演他的女儿,什么事也不用做,同居,听故事,购物,散步,总之是个怪人,但我还挺喜欢那样的。我的意思是,我的客户类型还挺多的,虽然同为女人,但我不介意跟你共床第,酌情可以打折~”
她盯着洛九,咀嚼着她的表情,时不时吐出一口烟气,似乎很享受对方的惊讶。有那么十分钟,没有轨道车和悬浮飞行器通过,雨滴声里混着不远处夹巷里传来的欢愉的呻吟。
“女孩”继续自顾自地说,她伸出手,接住绵绵不断的雨线,喷出一缕白烟。
“童妓在这也不是没有。我这么说有让你感到不适吗?旧地球人。”
“但那是不对的。”
“没错,除火星之外的人类飞地都适用地球联邦的法律,只是在大部分飞地——也就是地外殖民地,预设规则是一回事,实际层面是另一回事。不过像我这种人属不属于人权法案保护范畴本身就是个问题。”
“………”
行星日的光辉正在快速退潮,运输船的射灯从她们面前扫过,擦去肆意涂抹的昏暗,在黑漆漆的高塔丛里,她们短暂的耀眼过。
“问个有些自以为是的冒昧问题。”
“不必要的提醒,老娘见过的OO比你吃过的饭还多,要么不要提,要么就不顾忌别人的感受说出来,。不过我刚好想找人扯淡,你说吧。”
“你有没有想过某种改变?”
“比如改行?姐妹,你只能出卖你拥有且别人想要从你身上获取的东西。有人出卖信仰,有人出卖自己的时间、自由,被栓死在一个地方,而我只能出卖身体,从诞生在地城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这就是游戏规则,大家都是出来卖的。”
“一个中小学生模样的家伙抽着烟跟我讲这个真的很……怪异。”
“你会习惯的,姐妹。你刚刚说的那个男性朋友…你们是情侣吗?”
“不…不是。”
洛九想了想,摇摇头。
“那你恋爱过吗?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她顿了顿,抖去烟灰,将即将燃尽的烟卷按在椅面上,掐灭。
溅落的火星混入下坠的飘雨,很快消失不见。
在远星基地,最长久稳定的光芒来自霓虹广告牌。
“我…说不上来,我有过喜欢的人,但没感受过热恋,过去没有,未来…我不知道会不会有,应不应该有,或者,我根本就没想过。比起问别人,这种事情靠自己去感悟比较直接,不是吗?”
“很遗憾,脑机接端和电子辅助脑影响了我部分分管情绪的大脑皮层,至少我们那个批次是这样的。那些自然人姐妹常常将【恋爱】的感觉描述得十分…哼…美妙,比那些药贩子手中的电子致幻剂还要来得夸张。”
女孩笑着,用食指敲了敲额头。
“时不时会有家伙嗯…用她们的话说,是【坠入爱河】,非常古老的词汇不是么。这些人大部分我后来再也没见过,但有时我会在下城区的垃圾堆里看见她们。”
“所以你对这【爱情】很好奇?”
“好奇,有点向往,是什么东西给人带来的快乐足以叫人昏头转向?不过你还要在这坐着吗?”
洛九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霓虹招牌,愣了愣,从座位上弹起,朝另一侧挪了几步。
那个**模样的家伙看着她一连串的动作,用手捂住嘴,双眼眯成一条缝。
被看得不自在,洛九凭栏望向别处,一根烟柱自幽光粼粼的“深渊”里升起,薄薄的白霜爬上外墙。
“你…不觉得冷吗?”
她试图岔开话题。
“我觉得还好,我并不是脆弱的纯种人类。怎么?在乎我么?要不要买下我一晚上?我知道怎么侍奉淑女。”
对方耸耸肩,期待着洛九的反应。
“嘁。”
“噗哈哈,酒保小姐,不买的话能把围巾借我吗?”
“你认得我?”
“我时常去酒馆喝酒,不过看来酒保小姐对我印象不深~”
“额……”
“开个玩笑,不要介意。”
“…………”
洛九趴在栏杆上,时不时用余光瞥向那个萝莉外貌的女人,她大半的身体裸露在外,皮肤被扫过的灯光映得雪白。
洛九的脚踝不安分地扭动,随后转过身,脱下一件外套扔在女孩身上。
“给你的。”
“你还是身陷旧时代的桎梏,只有冬眠人有这种以貌取人的天真本能。哦,是很老旧的款式呢~”
“闭嘴,爱穿不穿,要还的。”
“你心情一般,是处于人们常说的生理期吗?”
女孩气焰嚣张,笑着将外套披在身上。
“有人说过你闭上嘴的时候比较可爱吗?”
“不,我一直都很可爱。”
她将藏在内衣里的烟盒揣进口袋。
“谢谢你出于好意但没什么用处的外套。”
洛九的血压短暂地升高,但她觉得自己不该跟一个小女孩较劲,虽说只是外表上的小女孩。
“那么~那边那位正在招手的就是你的朋友咯?”
纤臂所指之处,年轻的男人刚刚放下挥动的手臂,走上镂空的黑色桥梯,迈步于雨雾中。
洛九简单告了个别,转过身,双手护在头上,小跑着进入雨中。
“嘿!酒保!”
她叫住了洛九,将一个带着体温的巴掌大橙色薄片抛到洛九手中,天知道她之前把这玩意藏在哪?也是内衣?。
“这是?”
“要还的,以酒钱的方式。”
“谢谢。”
…………………
看着汇合的两人融入雨夜,女人从衣袋的烟盒里再次取出一根卷烟,站起,背身,点燃。
纷乱的灯色投影在她身上,锈蚀的地板已经结上一层薄冰,她摸摸衣领,从霓虹招牌下走出。
微不足道的“幸福”总是那么不可思议,只要再饱饱地睡一觉,好像明天也变得不再不可接受。
“今晚,早点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