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塞拉修女,你这次来只是为了探望我?”
“自然,感谢你的协助,以及,对于让你身陷险境我深表歉意,这确实是我的疏忽。”
弥塞拉修女从置物架上取下一瓶金酒,打开,又从橱柜里取出两个杯子。
“那是Magi上个雇主用来抵她工资的东西,跟基地里的合成酒精饮料不一样,她指着这东西升值呢,要是让她知道了她会杀了你的。”
“放心,我会给足补偿的。来一杯?”
“不,谢谢。你跑到这里来就只是说两句话和喝酒?先说明,我不打算继续当诱饵。”
“当然可以,选择权在你,在合作上我一直信奉一点:胁迫和承诺难以避免背叛,唯有一致的利益能支撑起信任。期待与你的下一次合作,酒红小姐。”
“有时候,你真的不像个虔诚的信徒,弥塞拉女士。”
“经常有人这么说。”
修女带着圣母式的微笑,站起身。
“既然不喝酒,那么来点热饮如何?我带了点可可粉。”
房内的灯光并不够明亮,厨台前的弥塞拉修女晴暗分明,上城区的粉彩霓光透过窗户落入玄关,拓出弥塞拉修女没入黑暗的半身轮廓,雨花夹着冰晶,在屋顶不断鸣奏。
“让我来吧。”
“坐着就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要额外加糖吗?加点吧,人生已经如此苦涩,在这种事情上就不要亏待自己了。听说糖分会给原生人类带来快乐,可惜我无法感同身受………好了,请慢用。”
弥塞拉修女将杯子放到桌面,用食指轻轻推到洛九面前,与先前Magi所倒的果味合成蛋白浆并列。
“就像酒精之于你?”
“不太准确,它不会给我带来直接的快乐,但会影响我的大脑,招来一场梦境,让我明白自己还是个人类。”
“听起来有点糟糕。”
“我没想到自己还有被同情的一天。”
弥塞拉修女饮下半杯金酒,脸色却没什么变化。她将右臂支在桌上,用手背托着下巴,左手数根纤指拨弄着酒杯。
“总之,还是要谢谢你那天通知了岚,不然我就真成人体玩偶了。”
“你说那位常出现在你身边的先生?不,我从未跟他有过联络。”
“什么?!那他……”
“说起此事,今天来还有另一件事要提醒你,绑了你的并不是【园艺师】,那个差点干掉你的家伙还活着,而且下落不明。”
“靠。”
想起那个对自己起了生理反应的怪物,一股寒意混着恶心从背后爬上她的脊背。
那个被自己亲手打烂的家伙还活着!
“第三件事。”
弥塞拉修女抬起手,指间的袖珍手枪直指洛九的脑袋。
“哈?”
“啪。”
洛九的身体瘫软下来,向一侧偏去,碎发之间,一双酒红色的瞳仁转向弥塞拉修女。
“我不出现的话,你真的会把这丫头干掉吧。”
“麻醉针剂罢了,不过确实验证了我的直觉。你是谁?远程接入的意识体?但她身上没有任何植入体。人格分裂?似乎合理些,但依旧解释不了很多事。”
“我即是她。”
“要玩猜谜游戏吗?”
“下一次,你的电子副脑会在瞬间被数据流烧毁。”
绯红逐渐退潮,她不紧不慢地留下一句话。
无垠的梦境中,跌落的失重感令洛九一阵心悸。她本能地伸出手臂,力图在溺亡于惊梦前从空无一物的深渊中挣脱。
………
“醒了?”
弥塞拉修女正往自己杯里添酒。
“不好意思,我刚刚…好像睡着了。这是?”
“有趣的小玩具对吧,留着防身吧。算是一点小小的诚意,弹药在箱子里。”
“我……”
“酒红,你跟修女阁下谈完了吗?那个小哥来找你咯~”
Magi高亢的嗓音先穿过门缝,随之而至的便是利落的一脚。
疯女人提着食物蹦蹦跳跳得进了屋子,岚跟在后头,狭小的房间迎来了最热闹的时刻。
不过,岚一直想吐槽,这两个女孩的居所狭窄得简直就像房车车厢。
“当然,请。”
弥塞拉修女嘬饮着剩余的金酒,起身让到一旁。
“晚上好,女士们。”
他朝在场的三个女人打了个招呼,而后来到洛九面前。
“knock~knock~准备好了吗?我们去个有趣的地方。”
“去哪里?”
“外面,到现在为止你还没怎么看过基地以外的世界吧。”
“乐意之至。”
“那可不行,她的专访还没结束呢。”
Magi绕到洛九身后,俯身贴着洛九的椅背,从背后将她勾住,耀武扬威地吐吐舌头。
“让她去吧,夜晚还长。”
“想都别想,我这个人主次分明,现在给什么都没用。”
“有兴趣了解【园艺师】吗?另一个连环杀手。”
“你是说,有两伙不同的连环杀人魔,而正货另有其人?”
“它知道。”
弥塞拉修女眯起眼,微笑着用手指轻敲酒杯。
“酒红酱~路上小心,早去早回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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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近“天穹”的的工程飘台并不潮湿,却也悬着乳白的冰挂。
排风的噪音低沉如鼾,通气系统再次灌入一阵狂风,巨兽的低吟中,钢铁悬梯哐啷作响。
“从这里开始,就没有电梯了,留意脚下。”
在岚的提醒中,洛九一只脚踏上通天的铁梯,朝下看去,将一切尽收眼底。
雨雪中的黑色大地荧光交错,向左生长,向右铺垫,向前不断延伸,直到视线尽头被延绵不断的金属森林遮挡,将整个大地与“天穹”连为一体。
“没想到这个基地有这么庞大。”
“数十年来,它一直都是人类最大的殖民城市之一,甚至比月球基地还要大些。得益于丰富的矿产资源,人们也称这里是联邦的宝石。不过当地人更喜欢自嘲为帝国的黑矿洞。”
岚翻上下一个平台,回身伸出手。
“谢了,爷已经上来了,不需要搭把手。”
她哼哧着爬上平台。
“有时候,你的说话方式确实挺怪的。”
“不好意思,我是个比较粗鲁的人。不过....说到这个问题,有人察觉到过你是冬眠者吗?我是说,在远星基地。”
“没有,实际上我也不是严格意义的长冬眠者。通常来说,每隔十年或五年就会被唤醒一次,下来活动一两个月。怎么说呢,每次醒来都会有种强烈的脱节感,有时,家里人会来看我,这总让我感到恐慌。”
“恐慌?”
“对,在记忆里,每次见面的间隔算不得久,但是....他们每次出现都有巨大的变化....来看我的人越来越少,最后一次醒来的时候......总之,我勉强没和时代脱节吧。”
也就是说,这个曾经在塔西尼亚岛上相比自己还略显稚嫩的青年,如今可能比自己还要年长些。
洛九站起身,再次回望被荧光切割的大地。
“有好好告别吗?”
他点点头,给自己点了根烟。
“不说这个了,这是个好地方,想必很多人都来过。让我猜猜,我大概是这里的第几万名访客?”
“不,这个地方实际上没几个人会来,负责子系统的工程师每两年会上来一次。你,我,再没其他人了。这里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走出过自己生活的分区,这里的人不仰望.....”
他吐了口烟。
“....反正也看不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