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的身体正缓缓下落，她拂开障目的书本，房间里一片混乱，微重力下飞散的物件举目可见，尚未落定的它们在这里构起了一个微缩的小行星带。
09与星际联合会的刺客扭打在一起，突如其来的重力变化令他们一时失措，但这场滑稽动作剧持续不了太久。
【舱内检测完成，力场再启动】
【注意，力场再启动】
【再启.......】
“现在？呀！”
这熟悉的重力加速度！
小安护住头部，蜷曲身体，下坠的速度骤然增加。
不过数秒，她便磕在了坚硬的木质地板上，半空中的杂物如雹点纷纷砸下。
就在一切恢复加速下落开始的时刻，09翻转身体，以一招十字固牢牢钳住对方的身体，带着对手双双撞向地面。
“碰！”
那侧的闷响刚刚传来，小安便翻滚着从地上爬起，她几步冲到扭打的二人身旁，一脚踢开地上的手枪，抄起一根假烛台，结结实实地挥出一记全垒打。
在那实实在在的打击感刚传过她的掌心，还未来得及打出自己的二连击时，已有一帮人马便破舱而入。
她来不及辨认，在一阵耳鸣和突然而至的刺激气味中瞬间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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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九的搭车计划并不顺利，在无视了一开始那个奇怪的乘车邀请后，他们便再没遇到任何拦车的机会。
连接基地各区域的轨道系统在这个时候罕见地停摆了，留给洛九唯一的选择便只剩下步行，真是熟悉。
好在Magi安在地城中的小窝算不得太远太深。
洛九将手藏进袖子，和岚并肩走入冷雨中。
在人类制造的机械裂谷里穿行是一种怪异的体验，黝黑粗放、错落参差的人工造物不可思议地连作一片齐整的崖壁，刺目的灯光不时将谷中雨雾染上一片灰白，站在延伸至半空的，被戏称为跳水台的候车飘台上，需得一定的耐心和眼力，才能看见夹缝中一两台飞行而过的浮航器，如那海沟里游荡的深海发光生物。既死气沉沉，又包着一缕活力。
岚来到一处边缘平台，带着洛九爬上一座简陋的电梯。
拉动推杆，电梯的栏栅门缓缓闭合的时候，洛九会想起纪录片中的海中鲨笼。
厢体在一片嘎吱声中带着他们向上爬升，这让她摆脱了身处深海的幻想。
洛九打了个哈欠，背靠着电梯的一角，歪过头望向笼外浸没于白色雨雾中的灯火飘零的远星基地建筑群。
岚站在对角，他习惯性地从内衬里取出香烟，抬手护住面前的火苗。
在四面漏风的厢内，一阵横风吹散一簇浓烟，也将那粘得并不牢靠的电影海报吹得上下翻飞。
松脱的灯管左右摇晃，在两人之间楔入一道斜斜的橙光。
岚朝“铁笼”之外吐出一口烟气，百无聊赖地在钢条上打着拍子。
在第五十二次之后，他终于停下，踩着潮湿的钢制地板站到灯光之下，抬手将卷曲的海报捋直，压平。
“《惊魂72小时》，你看过这个吗？酒红。”
“听着像是某种俗套的惊悚动作电影。”
伴着咚咚的脚步声，洛九跟着凑上前来，简单地扫了几眼宣传语。
“兴许是匹黑马？”
“那还不如让我相信自己第二天一觉醒来人生重来。”
距离很近，他能闻到她身上弥散的气味——烟草的焦熏混杂着酒精的甘辛。
“看来酒红小姐已经对这个时代的影视有所体会并颇有见解？”
洛九听出那句“酒红小姐”的调侃意味，挑了挑眉。
“在基地醒来的头几个月，弓茗就常拉着我还有那只..只有她能进行交流的黑猫一起看电影。那段时间只要迈出房间就会被她黏住，我不知道这是出于对百年的冰鲜返生肉的好奇还是.......嗯....算了，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
她摇摇头，朝着岚看去，后者显然有意回避这点。
“说回电影吧，感觉如何？”
“除了强烈的临场刺激外一无是处的垃圾。”
“真严格啊。”
他眯起眼睛，又吸了一口，寒风横卷而过，整个电梯厢体有如突遭洋流，呜咽的风声经久不绝。
好在不管怎样，电梯有惊无险地向上爬升着。
终于，随着一阵抖动，电梯在顶端停了下来。
在一片嘎吱声里，铁网栅栏缓缓向两侧收缩，折叠。
洛九率先迈出一步，侧过身，伸手挡出电梯栏门。
“你什么时候抽起烟了，我记得你在塔西尼亚的时候并不抽。”
“啊，这个啊.......”
岚摸了摸下巴，像是在思索一件很久远的事。他从兜里取出一个空糖果盒子，将烟头掐灭在里面，而后大步走入被探照灯染作湖蓝色的水雾。
洛九赶忙将耷拉在雨披上的兜帽重新戴上，小跑几步着追上岚。
“我之前跟你说过吧，我并不是一觉睡到这个时代。超长‘冬眠’的危害在学术上尚未有定论，实际上除了你没人做过这种跨度的‘冬眠’尝试，每隔个小十年我会被唤醒一次.......然后在这期间的某段苏醒时光里我抽上了。”
“所以，你现在反而要比我年长一些？”
“是的。”
“那么…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类似的说法你之前讲过一次，有没有点新鲜的？”
“讲故事可不是我的强项。”
岚再次放慢脚步，好让她的匆匆碎步跟上自己。
“算了，不想说就算了。”
洛九赶了几步来到他身后，又多踏了几个大步，终于与他并肩而行。
“也不是........这么说吧，要适应每次醒来变化巨大的环境并不容易，人有时会想要借助某些成瘾品，就这么着.....酒精和尼古丁是个优质选择...至少还不算太糟。一切都不可阻挡地滚滚向前，在我原地驻足的时候，熟识的人们已经继续向前，有的走远，有的消失，循着过往追上去并不容易，并且我清楚这些人实际上是追不上的。也正因此，虽然已经过了适应期，不过能在这个时代重新遇见你我还挺开心的。至少证明了既往的一切尚未成为一抹烟云。”
他们穿过空旷的露天广场，朝着轨道隧桥下走去。
“怎么了？酒红？”
他停下脚步，朝落在身后的洛九看去。
“不，没什么。”
洛九摇了摇头。
“那就好，对了，有件事忘了说。”
“什么？”
“尽管一切难以适应，还请加油，酒红小姐。”
“嗯..啊？.....好....”
她点点头，背着手，避开视线，向旁侧看去。
此处离隧桥还有些距离，湿冷的行星夜里难觅行人，毕竟远星基地的夜早比起了无生趣的黑潭市还更差点意思。
飞车在雨幕中拖出的长长光迹长尾，背景中的远星基地灯火如萤星，或零星点落在人造的层渊之间，或沿着航道在漆黑的背景板上描出根根色彩艳丽的冷色线条，
灯火，或聚作一团，像谷底一簇散发荧光的奇幻小花；或飘零于空，如白夜碎絮。
洛九有时会感到奇怪，这个地处外星的庞然大物有时竟会出现与它完全不匹配的平静。
“考试还顺利吗？”
一段时间的沉默后，岚再次开口。
“不，很糟，这个时代的机械工程我完全无法理解……要知道，我在高中毕业后就与数理学科轰轰烈烈地分了手。”
他们终于来到隧桥之下，一处半封闭的庞大空间。
斜搭的板墙与上方的隧桥板面相接，构出一片梯形空间，每隔一段距离，连片密集的竖向长条开口维持了此处仅有的光照。
洛九抓下兜帽，在开口之间，从一地碎光走向另一地碎光。
水滴撞在斜墙上，粉碎后迸出的粉雪顺着开口间隙中垂下的微光，漂流而下，染湿了她的发梢。
只要闲得下来，在这样的雨夜口里，她总会想起塔西尼亚那个仓库夜半的百叶窗，想起儿时窗畔听雨的日子，想起将自己困在瓦尔德的酒吧的暴雨，想起蜃都雨季阴郁的天气，直到塔西尼亚入夜的海风把一切吹得烟消云散。
“事情不总是那么顺利，这里的人们常说，美好的一天要从给治安官付钱开始，不过机会和时间还有很多。”
岚出声安慰道。
他们继续前行，目所能及之处，帐篷叠嶂交错。走得更近些，便能在一片死寂中看见活生生的人。
折腰歪头四处游荡的，戴着虚拟现实设备席地而卧无声痴笑的，正将不明药剂推入体内的，翻找裹尸袋的（天知道他从哪里拖来的尸骸）。形容枯槁的老妇人膝上盖了毛毯，在燃烧的垃圾桶前坐着，灰浊的双目盯梢着路过的二人。
那是一种被秃鹫盯上的感觉，洛九不适地朝边上靠了靠，但脚边的触感让她意识到自己踢到了什么，一件并不坚硬的东西。
洛九朝脚下看去。
一个人！
“对不起，我没留意到…”
那个人，准确地说，一个女人从地上扑腾而起，瘦长的双臂在摇晃的身躯旁一阵摆动，随后一把缚住洛九。
一张蜡黄的，缺乏血色的脸紧贴到洛九面前，这个比她高出十来公分的女人正与她四目相对，叫她避无可避。
“年…年轻的女士！神主庇佑！瞧瞧神主赐予的容颜！”
那女人突然兴奋起来，扯着沙哑的嗓子大喊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