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落在一节下行矿车的矿沙堆上,顺着防水布滑到底部,结结实实地撞在矿车的金属壁上。
疼,她觉得浑身上下都在抗议。
这具身体简直就要散了架,好在除了一些擦伤和瘀青外,这次下落还没造成太严重的伤势。
她就这么侧着身子,躺在矿车里,任由雨滴打在裸/露的肌肤上。
很冷,背部伤口带来的刺痛一阵接着一阵。
但她已经完全不想动弹,至少现在不想。
矿车顺着轨道在一片漆黑中向下快速疾驰,她翻了个身,仰面望向高空。
“嗯…”
背部传来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哼出声。
她麻木地仰躺在盖着防水布的矿沙堆上,任由密密麻麻的雨线打在她的脸上,高处斑斓点点的人造光源、拖曳成长虹的悬浮车尾灯、交错的黑色矿车轨道桥,在眼中揉成朦胧的一片。
仿若有人失手打翻了水瓶,将画纸泼得湿漉漉一片,个中色块纷纷脱离了边界与线条的拘束,肆意扩张起来。
矿车仍不停歇地运行着,直奔金属深坑底部而去。
洛九看着高处远去的浮灯,重新回过神来。
她伸手朝背部探去,很快又吃痛地抽回手。
将手掌抬到眼前,借着交替擦过的灯光,能看见染遍半个手掌的鲜血。
她垂下手,合上眼,又在矿沙堆上躺了好一会。
等体力恢复了一些,洛九咬牙坐起身来,手脚并用地爬上沙堆顶部,双手抓住车斗的边缘。
矿沙上覆盖的被淋湿的防水帆布有些滑,但还不算特别碍事。
昏黄的灯光穿过无数金属支柱的间隙,落在她被水浸得发白的肌肤上。约莫十余分钟里,矿车穿过层叠的铁架楼桥,速度逐渐放缓。
伴随着制动的摩擦声,矿车进入了一种缓慢滑行的状态,直到一阵金属碰撞声从前段传来,车身猛地一顿,终于在一阵巨大的冲击中彻底停了下来。
很快,矿车首尾的轨道便与桥梁断开了连接,在一片轰鸣中顺着圆盘开始缓缓转向、下沉。
它即将与另一段轨道对接。
“熔炼区”—即将对接的轨道上方挂着遍布铁锈的掉漆白牌。
洛九借着矿车停下的空挡,直接翻身而下,跳向一旁的装卸台。
屈身,落地,打两个滾。
一通操作,就像今天重复的前几次一样,她已经对这套下落缓冲动作足够熟练。
她跪坐在钢制的台子上,下方鳞次栉比的楼宇浸泡在一片红色的霓光水雾之中,缕缕白色蒸汽在其间逸散而出,与半空弥散的冷雨混在一起,活像海底火山的涌口。
洛九支起身,转头朝平台内侧走去,却发现自己又被一道金属网门拦住了下行内进的道路。
而且这道门…
跟之前所见的那些拥有加密功能的妖艳贱货不同,它采用了最为简朴的设计——机械结构锁,既无电子系统,也无认证模块。
“哎呀呀,真不走运,不过放心好了,再往下几层是开放平台,这就帮你规划……”
哐!
“酒红”话音未落,只见洛九已经提着一柄漆红的热切斧站在洞开的门前。
“想让我接着往楼下跳?想都别想。”
“你那玩意哪来的?”
“喏。”
洛九举起斧子,指了指一旁开启的消防柜,一脸靠谱成年男性(划掉)女性的从容。
“幸运女孩~”
“酒红”的虚影在一旁撇撇嘴。
老实说,洛九是乐见“酒红”吃瘪的。
’那么恶劣的性格究竟是从何而来?’
她时常有这般疑惑。
哗啦。
连片的细小水珠从头上落下。
数十秒后,又是一次。
洛九抬起头,全神贯注地盯着上方网状的钢制地板,无数细小的开孔透着高处投下来的人造光源,密集如网的水珠就是从那里渗下来,挂在天花板上的。
咚。
又一次,这次她已经能看见桶中积水荡起的涟漪。
一阵遥远的,沉闷的,细不可察的声音,藏在雨水的白噪声背景中。
“你说,有没有可能那家伙跟野兽一样,闻着味就能找过来?”
“不可能。”
咚。
又一阵巨响落在她的正上方,混杂着金属变形的摩擦声,从声音来判断,高度差不会超过7层。
所谓靠谱成年男性(划掉)女性的从容历来都是难以维系的,生活是这样,此刻也是如此。
“靠!”
洛九咬咬牙,拖着那柄热切斧,强迫自己拖动冻僵的双腿再次跑动起来。
她慌慌张张地下了两层,背部的伤口再次开裂,渗出的血液零零散散地滴在阶梯上。
………
今夜的意外有点多,也许是气运,也许是猎物用了不知什么方法跳出了既定的猎场。
但他其实并不厌恶变数,变数带来挑战,挑战带来趣味。把猎物一步步逼入绝境,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流程。
逃跑吧,竭尽所能地逃跑吧!由喜悦与希望转化而来的恐惧与绝望,没有比这更美味的东西了。
可是…
那个女人居然直接跳了下去?
为什么?
失望,无趣!为什么?
一阵恼怒在他心中蔓延,她完蛋了,一堆死肉提供不了乐趣,稀碎的躯体没有保存鉴赏的价值,但他是个执着于结果的人,他会去确认猎物的结局。
咚!
巨大化的身体从天而至,砸在一处平层上,网面金属地板连带着向下微微凹陷,又惊落了一片水露。
’熟悉的气味,很新。’
他望向下方的装卸台,舔舔嘴唇,一跃而下,心中翻起一阵失而复得的狂喜。
循着愈发浓烈的气味,跟着断断续续的血迹,他穿过一道被砸开的门,走下湿滑的阶梯。
直到她的气味被硫磺与热流遮断,血迹消失在熔炼厂区前。
“鼠辈,喜欢在温暖潮湿的地方…玩猫鼠游戏。”
他踏入熔炼区,将门关上,随手将门框扭至变形。
他无所谓那个女人在打什么算盘,这具超人的躯体对几乎所有人类,甚至义体改造者都有着压倒性的力量优势。
现在,他只想品尝……品尝这只唯一从手中逃走过的猎物最后一刻的情绪。
他兜兜转转绕了几圈,终于又在地上发现了熟悉的滴落状的血迹。跟着走了不出几步,转过一处拐角,便找到了目标。
狭窄的金属廊桥延伸至中央天井,连接着尽头的监测站。
那是一条断头路。
洛九此刻正靠着尽头的金属栏杆,身后闪烁着猩红色的警示灯光,背靠升腾的垩白蒸汽,弓着身子,一柄斜杵在地面上的红色热切斧握在手间。
他想过她会和自己东躲西藏,也想过她会设置一些幼稚的小陷阱,如此直奔主题让他有些意外。
可转念一想,如此局促的时间里又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呢?
他笃定胜局在握,迈步朝尽头那个女人走去,不缓不急。而她却仍旧维持着原有的姿势,偶有几滴鲜血伴着身体的痉挛落到地上,点点成梅。
她没有动作。
【临界!临界!泄压开始!】
【重复,泄压开始!】
在没有预警的前提下,四周突然开始传来高压管路泄压的轰鸣,由远及近,由高及低。
无处可避!
在这一刻,他明白了这个女人待在这条窄道尽头的缘由。
“去死,渣滓!”
一句话从脑海中闪过,那个女人上次就是这么说着将枪口对准了他。
他发出一阵低沉的怒吼,朝洛九狂奔而去,下一刻,喷涌而出的高压蒸汽便吞没了他,凄厉的嚎叫回荡在廊桥之间。
………
血人,一个皮肤剥落的,通红的“人”。
从高温蒸汽泄压区冲了出来,在又走了几步后,一把跪在地上。
皮肤…正在剥落,蠕动的肌肉渗着鲜血,森白的牙齿清晰可见,但新的皮肤已如霉点般密密麻麻地在他的身上出现,不断向周边蔓延。
一个红色的肉团上,蠕动着无数“菌斑”。
噗咔!
一柄红斧劈在他的肩上,他抬起头,眼前那张脸上写满嫌恶。
“她说………可以上了。”
这个摇摇晃晃的女人,拔出了斧子,很快挥出第二击。
“小把戏玩完了?”
他抬手挡住斧劈,巨大的手掌一把握住洛九的腰腹,朝着检测站尽头的露台撞去,直至与露台栏杆碰在一起。
“咕……啊…”
金属栏杆向外扭曲凸出,洛九背部的伤口在重压下涌出殷红的鲜血,如同一颗被挤碎的石榴。
“第二次。”
洛九听着那怪物饱含愉悦的话语,几近昏厥。
【作业开始】
怪物突然听见身后连廊两侧的滑轨传来机械运作的声响,那是两台用于切割与焊接的机械臂,此刻正沿着外侧滑轨,飞速朝着露台驶来。
“义体改造?”
他恼怒地捏住洛九的脑袋,将她的脸抬起,那张神志恍惚的俏脸上,双瞳泛着淡淡的酒红色荧光。
无怪乎意外不断。
他抓住洛九,转过身,将她挡在身前。
机械臂几乎是在与他们迎头相遇之际临时变更了切割方向,生生斩断了后方的护栏。
失去重心的怪物抓住洛九,一同朝着下方堆场落去。
……………………
再次恢复意识,洛九发现自己正趴在矿沙堆积而成的小山上。
她浑身乏力,在几次尝试后彻底放弃了站起来的打算。
行星夜的雨水不再使她感到寒冷,不知为何此刻反而有些温暖。
“准备好开始第三回了吗?”
她听见有人在身旁说话,但分不清方位,仅剩的判断告诉自己,那个疯子正在读秒。
眼中的景象忽明忽暗,她咬着牙,用力推了一把,从矿沙山上滚落了下去。
一阵天旋地转后,她滑到了坡下,黑视和眩晕愈发严重。
洛九趴在地上做了几次深呼吸,继续朝着一段废弃轨道爬去。
“对,就是这样,继续跑吧,跑呀~希望就在眼前~”
他说着,不紧不慢地跟着洛九,脚步声越来越近。
“哟,时间到。”
洛九刚爬过半截轨道,便被一脚踩住。
“第三次,游戏结束。”
他按住洛九的脑袋,趴下身来,膨胀的巨人之躯上长了个不相协调的头颅,显得十分滑稽,已经长出半边皮肤的怪诞脸庞带着笑意出现在洛九眼前。
他撕开包裹着洛九的简易雨披,硕大的手掌在她的身上肆意摩挲。
“人类的身体,艺术!躯壳中的灵魂流出…残破的空壳有别具一种孤寂与空灵…只需要定格时间…只需要定格时间……”
他拎起洛九的身体,将一支长长的食指粗的钢钉刺入她的腹腔。
洛九发出一阵哀嚎。
“不够!你的悲鸣呢!这种呻吟简直可笑!”
他将第二根钢钉刺入她的身体。
“来啊!让我看看你的意志!你的活力!我将赐你平静的、没有痛苦的死亡!”
“或者……”
他顿了顿,平静地盯着她,那种疯狂的笑容仿佛被脸上滴落的雨水一同带走。
“我可以让你活下去,所以…哭喊吧,乞求吧!”
他看见女人的嘴唇动了动。
“你说什么?”
他将她举到面前,凑上前去。
“去………死………渣滓…”
洛九用尽全身力气,举起单薄的拳头砸在他的脸上。
他沉默了一会,将洛九丢一旁,随后掏出第三根钢钉,重重地刺了下去。
眼前垂死的女人让他感到一种强烈的性奋。
’也许,该剥离她最后的衣物。’
他想。
突然,道岔的铜铃声打断他的美梦,变换的轨道夹住他的身体,呼啸的重载矿车撞碎护栏,沿着轨道轰鸣而至。
数千吨计的车体截断了他的肢体和半个身躯,带着他冲出轨道尽头,以雷霆之势重重地撞在人造的金属崖壁上。
数秒后,在重力的作用下,失衡的矿车拖着它所裹挟的一切,落向百米之下的更深处。
伴随着一阵巨响,一切重新归于平静。
洛九翻了个身,躺在地上,血液止不住地淌出,混着雨水染出一片红。
基地的穹顶传来一阵轰鸣,像霹雳。
耀眼的光芒坠入漆黑的基地,两个太阳出现在天空之上。
下雨了,是阳光的暴雨。
地面倏地生出支支红花,像火,似霞,如烧红的低云。
“幻觉?”
她困惑地伸出手,手指穿过花叶,没有任何触感。
在双眼彻底黑下去之前,她看见“酒红”正穿过花海,朝她跑来。
带起一阵的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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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该给岚小哥来点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