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矿产协议的头儿怎么样了？”
地下室里，稳坐在货箱上的男人悠悠地点燃了一根雪茄，低沉有力的声音在混凝土墙上回弹。
“死亡次数加一。”高个子在一旁回答。
“还挺利索的嘛。”诺汀点了点头。
“只是用一座桥为代价而已。”持炮者盯着排风管道说。
“那都没什么，到时候自然会有人修复。那我再问，那个纪晓谭怎么样了？”
“他……差点一鞘把我脑壳砸碎。”高个子说话突然有些颤抖。
“死小子……这可是我的保镖！”诺汀在心里骂道。
“老大，那接下来咋办？”持炮手问道。
“还得需要你。”
“不过我都丢了一个小拇指了，现在好像不能在开炮前拉掉保险栓。”
“什么时候被砍的小拇指？！”诺汀有些生气。
“跟赫枋一起的时候，那小子的长刀太快了，并且我看那把刀肯定不轻。”
诺汀的手上暴起青筋，抓在钢架上，力道之大似乎都要掐碎钢架。
不过诺汀还是忍住了火，“那你们俩先好好在杂货铺里看着。”
“老大？”
“我再去跟他谈一谈。”
“小心啊。”
“我和他接触的机会不比你俩少。”
————
“飓蓝物流？”
“极光物流？”
两个物流组织的领头人碰了面，在陲滩的停车场里。
对面的那个领头人是“沙蛛”，没人知道他的真名。
这边则是我们的楚雨林，霖小姐。
只是一个偶然的照面，之前被法莲娜的乱弹打废的那辆车就是飓蓝物流的财产。
“上次的事情，我们已经不追究了，”沙蛛说道，“现在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只是来度假，顺便铲一铲陲滩边上的污泥。”霖一点不慌地答道。
“哼，有些人只是表面上送送货而已吧。”沙蛛身后的成员没好气地嘲讽道。
“别乱说话，有些事情我们不得不去解决。”我开口了。
“这位是……”沙蛛指着我问。
“纪晓谭，”我直接自报姓名，“只是个名存实虚的老板而已。”
“谦虚了，不过也别这么放不开手脚说话，先生。”那边的一个女孩说道。
纤细的身材，棕色的薄外衣，深灰的褶裙，黑色的丝袜，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
“很别扭，别用尊称。”我回答她，“平常的直呼其名就可以。”
“所以说你们是不是为那家杂货铺送货呢？”霖开门见山直切主题。
沙蛛回头看看那家不是太起眼的杂货铺，说：“嗯，确实是。”
“那家杂货铺有什么问题么？”那个女孩子问道。
“它也可以算是污泥的一部分。”
“不要上来就诋毁我们的雇主。”沙蛛的表情本来就很严肃，这么一说，他的眉头愈加紧了。
“我们只是说了真话，难道这个世界真的容不得一句直截了当的真话？”我帮霖接上话。
“但你们的话真的太直了。”沙蛛有些不悦，“只有脾气好的人才会容你们在这里站着。”
“阿尔喀特。”法莲娜说出了一个词。
“什么？”沙蛛摆出疑惑的表情。
“装傻。”霖接上了法莲娜的话，“送了这么长时间的货，你们该不会不知道杂货铺下面有个地下室吧？”
“地下室？”沙蛛的神情放松下来，“那只是放货的地方，没什么奇怪的。”
“即使这个地下室已经把对面大厦的地基贯穿了也没什么奇怪的？”
“……”沙蛛沉默了。
“我可不知道他们搞了什么名堂，”沙蛛背后的人说话了，“但我们只是送货，并没有你们这么奇葩的副业。”
“你……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那个坐在前面的司机？”法莲娜一眼就看出来那个人很眼熟。
“对，是我。”那个人停顿了一下，“塞帝洛，司机。”
塞帝洛……塞帝洛……
有点耳熟，但又不敢确定。
“并且那家杂货铺和我们的合约也快到期了，只看他们想不想续约，否则我们将不再为他们工作。”沙蛛解释道。
“好吧，那能否把这个位置让给我们呢？”霖顺势切入，试图直击要点。
“小姐，合约期还有半个月的留余，”沙蛛说，“我们不可能扔下这半个月产出的利润吧？”
我看向霖，霖也看向我。
（你有点着急了。）
（我知道，不应该问这么早的。）
“赚到足够的钱才是我们的准则。”那个女孩子说道。
“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说不合时宜的话。”利恩有些不耐烦。
那个女孩子有些不满，“你管得着么？”
“管得着，”利恩说，“你曾经求我教你枪法。”
“什么？”大家都不淡定了。
“你在说什么？”女孩有点脸红。
“别忘了你的狙击枪法是谁教你的。”
利恩似乎还未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话信息量有多大。
“你……我的枪法……”女孩身上背着一把与利恩的枪截然不同的枪。
虽然也是狙击枪，但一看就是半自动狙击枪，一层墨绿与暗黑的花纹无形地警示敌手自己有多危险。
“101，我知道你爱用半自动狙击枪。”利恩死死地盯着女孩的眼睛。
女孩明显开始慌张了起来。
“101？”我开始回忆。
“我不明白，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要投奔飓蓝物流。”利恩没有半点松懈。
“……”
完全的沉默，凝固的空气将我们排空，似乎现在停车场上只有她们二人。
“我不想再看到你熟练地扣动扳机的样子。”
“这就是你离开我们的原因，是吗。”
“对，你太熟练了。我不想再看到。”
“我知道了。”利恩缓缓地将狙击枪从肩上卸下，端在手中，“就像这样？”
清脆的弹壳退膛声响起，闪亮的铜质弹壳落在地面上。
“不够，这还不够。”101摇摇头。
利恩没有说什么，她把一个细小的药针上了膛。
101无奈地笑笑，像是有说不出的话。
刹那间，利恩抬起枪身，将枪口对准了101的右臂。
101瞳孔瞬间缩小，同时猛地抬起脚躲开利恩目定的弹道。
可是她终究还是晚了一毫，药针里的巴比妥药剂靠着惯性被准确地推入了101的静脉血管里。
“利恩……”101的右臂剧烈地颤了一下，拖着半自动狙击枪的手也慢慢落了下来。
“现在，告诉我。”利恩对她说。
“说什么……我有什么可说的……”101的声音微弱了一些。
“你真的打心底要待在飓蓝物流里吗？”
“……我……”101已经无法站稳，她用仅存的力气支住了自己，“不……”
“一般这时候就是真心话了。”琉达姆跑上来扶住了即将倒下的101。
“这算是挖人吧？”沙蛛攥紧了拳头。
“无序之地，不择手段，谁都不容易。”我站出来对他说。
沙蛛默默地抽出两把小刀。
“那边的女孩，把101放下。”沙蛛指着琉达姆说。
琉达姆停下了动作，望着沙蛛和他手里的小刀。
“公平一点，出来一位，跟我打一把，”沙蛛扬起刀尖对我们说，“如果我服气了，你们才能带走101，否则我会跟你们没完。”
我看了看沙蛛，他的手里是两把可以折叠的小刀，刀外壳上只涂了一层银漆，刀刃也很锋利，在漫漫的阳光下反射着不同寻常的锋气。
“我来……”
我刚想踏出脚，一股略有力的拉拽将我拖了回来，我差点一个踉跄向后倒去。
“终于找到一个跟我实力相当的人对打了。”
黑色的防风衣从眼前拂过，熟悉的声音随其掠过。
晓琛？她要干什么？
“晓琛你……”
“可别拦着我，我等了好长时间了。”晓琛从衣服中拿出皮鞘，抽出了那把裁纸刀。
“哟，单刀，有意思。”沙蛛露出了自信的笑。
此时晓琛的刀才抽出半截，当她把刀全部抽出来后，另一边的刀刃也露了出来。
“双刃啊……”沙蛛的笑有些僵硬了，但他仍没有退缩之意。
“我知道，单手难敌两刃，但是我特制的那沓纸，可不是只为画图写字而生的。”
晓琛从包里拿出一叠薄厚适中的纸，随后将包扔给了我。
我伸手接住，这包可真不轻。
“我倒要看看你们有什么实力敢撬我们飓蓝物流的人。”
沙蛛摆好了战斗姿态，准备随时应敌。
晓琛攥紧了那沓纸护在身前，转了转手中的裁纸刀。
“真的没问题么……”霖靠近我低声说道。
“情报贩子没有刀，好比利刃没了鞘。我相信她。”
——
鞋底与地面砂粒摩擦的声音响起，沙蛛首先发起了攻势，攥着两把折叠刀奔向晓琛。
晓琛静静等待着刀尖的到来，在刀尖离她仅有寸步之遥时，她快速跳向一旁，同时用码齐的纸边猛击沙蛛的后脊。
但传来的声音并非纸打人该发出的声响，而是“哐嚓”一声，好似木棍抽人。
“这不是用纸打人的声音啊？”霖小声惊叹道。
沙蛛转过身来看着晓琛，脸上带着少许不服气，却又透露出一丝难忍之痛。
晓琛并没有停顿一分一秒，她拿起裁纸刀，直直地刺向沙蛛的锁骨处。
只听得金属脆利的一声碰撞，两把三把刀同时架在半空，火花转瞬即逝。
两人互不相让，都用力地架着刀刃；力度的分毫变化所带来的，可不仅只有一个伤口那么简单。
晓琛在对峙中用纸叠击打了三把刀的支点，将僵持着的阵局打破，沙蛛向前倾倒，但强大的支撑力使他快速地调整好姿态。
沙蛛将其中一把刀的刀刃收回，只留下坚硬的刀鞘，再次向晓琛攻去。
晓琛没有分散注意力，她用纸叠护住身前要害，正面迎接沙蛛的攻势。
但这次晓琛有些低估了沙蛛的攻力，沙蛛并没有从正面直击，而是从旁侧闪躲过去！
晓琛的反应晚了一步，沙蛛用刀鞘狠狠地捅中了晓琛的后颈！
晓琛对此没有丝毫准备，她瞳孔收缩，痛苦的表情在脸上散开，前倾在地。
她在地上翻了一圈，随即快速地爬起来，努力地克服疼痛摆好架势，只是她必须时不时地摁住后颈缓解疼痛。
“好机会。”沙蛛怀揣着这个想法再次攻击晓琛。
晓琛盯住了沙蛛的双手，仍旧选择在极限关头采取行动，她把身子一侧，沙蛛向前冲去。
但沙蛛的迅捷力实在惊人，他看出了晓琛的意图，于是他在那一瞬间将左手的刀尖刺向晓琛的身侧。
晓琛丝毫没有慌乱，她也料到了沙蛛的后手，所以她在侧身时特意留出了给持刀手的活动空间，便于不测之击。
果然，沙蛛的左臂刚刚摆过来，晓琛的刀尖就已扎进了沙蛛的肱二头肌。
“嗨呀！”
晓琛一咬牙，以一腔怒火转动了裁纸刀的刀柄，刀尖已完全贯穿了沙蛛的左臂！
沙蛛惨叫一声，晓琛身后落下了一条闪着银光的长柄。
那是从沙蛛已经控制不得的左手中脱落的刀鞘。
晓琛右手捂住后颈的伤肿，左手一屈一收，银亮的刀尖上布满了殷红，从沙蛛的左臂中分离出来。
沙蛛无力地倒在地上，铺起了一层尘土。他急剧收缩的黑色瞳孔中透露出万千的疼痛之感，左臂处的地面渐渐被红色染透。
而晓琛也因重心不稳栽倒于地，那叠整整齐齐的纸从她的手中散落，以阶梯状向前散开。
我跑了上去察看晓琛的情况，她的后颈处已然鼓起一块深紫的血肿。
“你尽力了。”我轻轻的安慰她道。
“是吗……那我疼也值得了。”晓琛的眼中有一颗晶莹低落。
“法莲娜！有冰块吗？”我向法莲娜喊道。
“有的有的！”法莲娜赶忙跑过来，从急救包的隔层里取出了冰袋，轻轻地敷在晓琛的后颈上。
我将搭在晓琛身上的手拿起来，却突然发现手上沾上了一丝鲜红。
“不会吧？”我看向晓琛的左腹侧。
一条不长的伤口横亘在她最爱的浅灰色T恤上。
“晓琛你……这里还是受伤了？”
“我的T恤……下次再碰到沙蛛，我一定找他算上这笔账……”晓琛又流下了两滴不甘的泪。
“在那之前先好好休息吧，”霖走过来说道。
“……”晓琛沉默了，任凭霖将她拦腰抱起。法莲娜扶着晓琛后颈的冰袋，跟着霖一起走回去了。
我又看向沙蛛那边，沙蛛的左臂虽已缠上绷带，但扎眼的红色还是浸透了层层包扎。
“你来干什么？”塞帝洛拦住了我。
“战后关照。”
“对不起，我们拒绝。”塞帝洛用一把老旧的手枪指着我的额头。
“塞帝洛，放下……他们赢了。”沙蛛勉强站了起来。
“所以说……”
“我无权再干涉101的任何事宜。”沙蛛闭着眼睛说。
“谢谢。”我也不知自己为何要道谢，只是习惯性的礼貌吧。
我走过去，扶起101，“也许你不会接受，但我们尊重你的决定。”
101也清醒了些许，但她没有足够的力气站起来，更别提挣脱我了。
“什么……？”她沙哑地问道。
“沙蛛说他不会再干涉你的决定。”
“为什么……”
“要谢就谢我妹妹，要恨就恨我妹妹。”
“……我理解不了……”
“她让沙蛛倒下了。”
“不会……沙蛛他……怎么会倒下……”
“如果不信就看这边。”
我将101扶向沙蛛的方向，她睁大了眼看着沙蛛，全身都颤抖了一下。
“你们……为什么……要……”101委屈地说。
“是他的决定，但利恩也许才是事情的争点所在。”
“沙蛛！”101喊了一声。
“我还听得见……我又没聋。”沙蛛微笑着。
“你怎么就这么把我抛弃了？”
101流着泪喊。
“不是抛弃……但事实就是这样，扶着你的人……他们赢了。”
“说好的一起送货呢？每星期的篝火晚餐呢？”
“如果你还是留恋这些的话，那说明你依旧心中有我们，但我已无法再挽回。”
“……”101咬着嘴唇，泪痕满面。
“二者不可得兼，抉择的砝码在你手里。”那边的另一个女孩对101说。
“洛尔……”
“可以站起来了么？”我问101。
“可以了，请你暂时放开我。”101冷冷地回复我。
我松开了手，101向下顿了一下才站起来。
“……”
【心里的浪潮涌起，不知该转向何处，两方皆为我留恋，何顾？】
【看来她的心里依旧无法割舍，一方是情系所牵，一方是师徒关系所扰。】
【谁知你自己的道路通向何方？】
“沙蛛……”101轻声喊道。
“我在听。”
“下次篝火晚会，再给我留一手肉串吧。”
“我会的。”
“那……我走了。”
“那就有缘再见了，每晚给我发条消息也可以哟。”女孩摆了摆手。
101忍住了泪，挥了挥手。
“你是叫……纪晓谭吧？”101转过来，那澄澈的目光投射到我的眼中，净如琉璃。
“是，是我。”我点点头，“欢迎归队，1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