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念及过去的一切,我都觉得伤心无比,而当这样的悲伤过去以后,我又开始觉得自己变得不正常起来,因为过去发生的事情,与现在的自己是毫无关系的,哪怕依旧眷恋,怀抱着怨恨,但到底是毫无关系的。
也许是由于寿命长久的缘故吧,想要将某种情感彻底遗忘是相当困难的,一旦喜欢什么人,就会喜欢很久,一旦觉得悲伤,就会悲伤很长时间,所以即使是现在的这份悲伤,大概也是过去某个时刻情感的延伸吧……那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仔细想来,其实自己已经忘记了许多事物,一路走来,有太多本该铭记的事物失落在不知何处了……那翩翩起舞的巫女,总是兴致旺盛的狗,胸怀天下的书生……属于我的过去的故事。
站在禅房的铜镜前,我仔细端详着自己现在的模样,衣冠楚楚,白衣玉带,这样的模样,也许也是我内心某种形象的具现化呢。
小沙弥跪坐在一旁,等待着命令,我转身朝向他,四目相接,他的眼睛一瞬间散发出闪电般的蓝色光芒,而我显现出的肉体则化为烟雾,一股脑进入这沙弥的身体里。
黎烟与牛千翎乘着马来到城主府与公主汇合,简单的汇报了遇到的事情后,各自落座。
“连武威营部将也是妖怪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夏怜神情凝重,“他已在白马城内任职十数年了,如果事态恶化到这种境地,军中到底……”
“事已至此,只能请动白马寺诸僧出马。”牛千翎道。
“叔叔已经派人去了。”夏怜说完,又皱了皱眉,“不过按理说,也该回来了才对。”
话音刚落,果不其然府邸大门处传来马匹的嘶叫声,夏怜大喜起身,“看来已经回来了,我们快点过去。”
三人走出会客厅,看见城主夏征也在向府邸大门处走去,黎烟与牛千翎赶紧躬身行礼,夏征只点头示意,继续向前走去。
他生得虎背熊腰,走路的姿势也颇具威势。
三人在离城门不远处遇到信使,穿着军中制服的信使急忙下马,他身上染血,口中叫着,“大事不好,将军。”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夏征皱眉迎上前去,因为信使跪在地上,他着急的想要拉他站起来。
突变只在一瞬,黎烟眼睛突然睁大,腰间鸣鸿剑震动起来,发出巨大的吼叫声,简直如同滚雷。
那跪在地上的信使眼睛变红,牙齿伸长,以违反人类关节的诡异动作咬住夏征的脖子,鲜血喷涌而出。
夏征反应奇快,大叫一声将信使整个抬起来扔出去,连带脖子上一大片肉被带了下来。
红色剑芒划过,鸣鸿腾空而起,围绕那信使转了一圈,又回到剑鞘中。
信使的身体在众目睽睽下四分五裂。
夏征喘着粗气,后退了四五步,他捂着脖子,四处有人朝他涌来,有人大叫着“快寻来医官”,更多人叫着“将军”,在那一瞬间,夏征什么也没有想,然后是觉得有一些遗憾。
他遗憾的是没有在自己尚且活着的时候将小公主训练成合格的国之储君,遗憾的是,没有实现将妖魔首级挂满白马城的梦想。
佛祖啊……
他想着,如果你真的存在,为什么要让这世界上存在着妖魔呢?
朦胧的意识里,听到有人在声竭力嘶的喊着他,在大声喊着“叔父”,但他到底是无法再支持下去,紧紧抓住那模模糊糊的人形,“调我虎符,召集四营,镇压城内……去白马寺,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你的姨母,保护好她,怜儿,保护好她……”
他昏了过去。
白马城内充满了混乱,军队被调动不提,原本安居乐业的寻常百姓,也有三三五五突然变化成为妖魔,在城内肆意滥杀的,原本安稳的内城,霎时间变得腥风血雨。
与这幅动乱景象截然相反的,是一向被视为白马城守护者的白马寺,这里依旧安静祥和,梵音隐隐。
浮屠塔第十二层的老和尚满面悲苦地看着城内的景象。
“本来不欲如此的……”
这老和尚法号智明,是白马寺顺承第七十二位主持,佛法高深,年轻时曾以一己之力降服诸多大妖,甚至将他们役为仆兽,为自己效力,但越到老年,越是深感自己的无力。
纵使佛法高深,直通婆娑世界,到底是无法改变这世间,佛曰众生平等,但自己眼之所见,到处都是不平等,这不是靠一个人几个人就能改变得了的,甚至是……他觉得,这是无论如何无法改变得了的,因为只要身为人类,便无法改变的拥有私心,不若说,正是因为有着私心,才能称为人类罢。
这满目疮痍,到底该如何才能……
他越来越被这疑问所扰,终日生活在白马寺内,再也不踏出寺庙一步,也勒令寺众不能出寺,若是不能改变世道,便选择不去看见,这是他所作出的选择,但随着时间流逝,这困扰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加旺盛,久而久之,在他内心深处形成一个空洞,那便是心魔。
按理说,研修佛法的僧人是难以生出心魔的,古往今来从无这样的记载,但这从智明身上诞生的心魔日渐壮大,也许也是因为宿主精研佛经的缘故,这脱身于世间至善至纯超凡力量的妖魔,其独立心智胜过任何同类,初生之时更是犹如婴儿一般晶莹剔透不含杂质。
当时注意到这心魔的智明本打算用佛法将之毁灭,却被那纯净所感动了。
他想,佛之真,在于少造杀孽,在于与人为善,这心魔幼稚纯洁,我杀它,便如同杀婴儿。
智明将这心魔以大神通移出体外,以泥土塑其身体,教他道理,抚养他成人。
那心魔果然也极聪慧,佛性极佳,乃至未有察觉自己不是人类。
直到有外道妖物进入他的身体。
“搞什么鬼……”我有些惊讶的看着四周空空荡荡的一片,这里是那小沙弥的识海,或者该说本该如此,但眼前这幅景象,根本是空无一物,怎么会有人有着这样的识海?
宏观世界中,那小沙弥晕晕乎乎的摇头晃脑一会儿,将眼睛睁开了。
那眸子殷红如血。